殿内的血腥被细心的仆从们迅速地抹去,地面上原本斑驳的血迹也被迅速清理干净,焕然一新,整个大殿再次恢复了昔日的豪华与整洁。
白相舆站在一旁,目光追随仆从们的动作,确认一切都已经整理如初,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神情中略显几分不安,似乎对不久前的失态心怀介意,但很快便化作讨好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壶上好的美酒,嫣红透亮的液体在晶莹剔透的酒壶中映出摇曳的光彩。
「阿兄,我同你说一件有趣之事。」
白相舆先不问白明卿为何回来,竟自顾地闲扯起来。
「昨夜探子来报,豫城唐笑逍那老不死的,死了。」虽然豫城极力封锁消息,可不敌他派去的东河探子一分的能力,想到此,白相舆蓦然地笑了,似乎在等待着兄长的微微颔首,那将是对他最好的安慰和肯定。
「我知道。」
「兄长知道?」
白明卿晃了晃手中的琼液,如同旁观者一样,淡淡地说出三个字:「我杀的。」
「阿兄杀的?!」他的手指轻轻颤抖,指节发白地攥紧了酒壶,眼底燃烧着一抹压抑不住的嫉妒与愤懑,令他俊美的脸瞬间蒙上了一层阴翳:「这样的废物,也值得阿兄亲自动手?」
白相舆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甘,眼神如毒蛇般在殿内游弋,最后复杂地定格在白明卿清冷的轮廓上。
他的心中,此刻竟有一丝无名却强烈的羡慕,那是一种对已死之人的嫉妒——唐笑逍有怎样的胆量和幸运,竟步入了白明卿亲手编织的末路?
「阿兄终于预备对庆国动手了?」豫城是通往庆国皇都必经之地,而唐笑逍又是豫城的知府,他只能猜测出白明卿这样的目的。
「还不到时候。」白明卿否决了他的话。
白相舆视着白明卿,眼中那份狂热与挫败交织成错综复杂的情感,令他的全身如同被针刺般阵痛:「阿兄,我东河将士早已整装待发多年,北夷也蠢蠢欲动,庆国早已经岌岌可危,为何一拖再拖?」
白明卿并未回答他,而是投以如同冰封的一般的眼神,在他凝视之下,气氛多了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淡漠。
白相舆感受到那视线中未言明的责问与压抑,心中的怒火与不满如同被冰水浇灭,热度消散。头微微低下:「抱歉,阿兄,弟弟不该多问。」
东河旧部虽有二位少主,但人人皆知,所有有关国策的决定,都是由大少主一个人决定,在白相舆的心中,他的阿兄是神,是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和玷污的存在,包括他自已。
「阿兄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庆国的公务不要紧么?」白明卿蛰伏在庆国为官多年,早已经得庆帝的信任,这是东河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白明卿如此远离庆国官场,难道不会令人起疑么?
「我以病告假,当今庆国政权已经自危,他自无暇顾及。」就算顾及又如何?当下以庆国的形势,庆帝不能,也不敢动当下稳定的官场:「这次回来,我会留上几日。」
「当真?!」白相舆虽然生性残暴不仁,但在此刻,脸上流露出如同孩童一般的欢欣雀跃。
在白相舆的记忆中,白明卿并非这世间的寻常人,除了光复东河政权之外,这红尘世间,仿佛从来没有他感兴趣之事。他与白明卿并非一母所出,却早已经将白明卿当作自已的亲哥哥,自已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至,让他迄今久久不敢忘却。
东河旧主白长凛,在庆国手中落败后,隐匿到了东河戈壁之间,因他生性风流,膝下有十子,皆是出自于不同的生母。
因白长凛的暴虐与优柔寡断,对继承人摇摆不定,导致膝下十龙相争。
白相舆最为年幼,资质也最差,其母早已被白长凛凌虐而亡,而他这个小儿子,自成为了他的兄长们觊觎和痛恨除掉的对象之一。
装傻充愣并未将他排除在继承人之外。
最终,以白长凛第三子,年幼且生母不详的白明卿脱颖而出,他毫无顾虑地砍下每一个弟兄的头颅,杀红了眼睛,最后,一步一步来到他的面前。
「相舆,你怕死吗?」他仍记得,彼时他的一身白衣,沾染了亲生骨肉的血迹,却白得像天山上冬日的第一怕片雪。
「怕。」白相舆回答。
大抵也正是这回答,让那时候的白明卿失去了兴致,或许,是因为其他八个弟兄,在面临自已落败的时候,总是苦苦挣扎,对于得胜的白明卿,以这世间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他。
所以,白相舆的反应让他感到新奇了。
后来,白长凛得病瘫痪,意识不清,迄今也只能靠着药物吊着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而他与白明卿,成了东河戈壁的大少主,二少主,承继光复东河国的使命,以歼灭庆国作为活下去的唯一。
他仍然记得儿时送他离开东河戈壁时,那道孤孑的背影。
总该有人去往庆国一趟,而总该有人留下来,白相舆成为了后者。
时光回至今日,白相舆本就对这红尘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留恋,除了见到白明卿的时候,才堪堪融了一些冰封极其的心。
「弟弟一定好好招待阿兄。」就像白明卿儿时照顾他一般。
南庆皇宫内。
庆帝坐于龙椅之上,眉头紧锁,借着御书房桌前的烛光,苦心孤诣地审阅着每一份奏折。。
南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御书房,衣摆如同流水般柔美,微微拖地。
她自宫女细瓷的手中接过一杯新沏的茶,步伐稳重,眼神柔和,正要递上这杯暖茶的时候,却见庆帝突然停笔,面色痛苦地扭曲。
而后,庆帝的嘴角溢出一道鲜红的血迹,霎那间染红了他的金色龙袍,血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手一颤,奏折从指间滑落,散落一地。
南后面色骇然,眼里盈满了急切与担忧,声音颤抖而急促:「陛下?!速召御医!」
庆帝微微抬手,压制住自已的痛苦,虽然面色苍白,但仍旧努力维持着皇帝的威严。他的眼神混沌而痛楚,却依旧冷静地制止她:「无妨,无需惊慌,也无需喊太医。」
南后心如刀绞,她落座至庆帝身侧,轻轻扶着他的背。
「梓童,朕……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最长,还有半年……」
「陛下……」
「若铁青衣一切顺遂,此番,贞文他们大抵已经到达东河境内了……」庆帝面容庄重,权杖在手:「但愿……他不会让你我失望。」
「青儿那孩子顾重大局,定会带着僖儿,成就她未来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