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向她激烈地质询,责她上一世作为母亲,为何狠毒至此?责她将无辜的自已牵累到她和白明卿的恩怨之中;责她在自已濒临死亡,沉没在春天冰冷池水中时,冷眼看着,不愿意出手相救。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听到她的道歉,还是原因?唐薪深知,无论周僖回答什么,他都不愿听,不想听,对面人恣意痴傻地向陌生人摊了底牌,他不必然要学她,配合她。
「是吗。」唐薪将目光从池水一侧离开,语声缓缓地问道:「是我同姐姐的故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或许吧。」眼前的人只是个初初见面的小儿郎,小少年罢了,就如方才在花亭上她和唐麓所说,今日离开豫城,大抵再也不会回来了:「眼睛,你的眼睛像他。」
「那人,定也是如此思念着姐姐。」真是无趣又美丽的谎言。
「我想……他大抵不会想念我。」
肉体不同,灵体相同,因他本就是白稷,所以有着相同眼神,也不奇怪,只是唐薪此刻更好奇的,是周僖想要什么,这一世的周僖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我便夺走她什么。如此简单的想法。唐薪笑着。
「瞧我,在跟你胡说八道了,你说的对,若再不回去,你姐姐要担心了。」
「嗯,回去罢。」
这场在春日花树下的对话很快就终结了。
唐麓和唐薪将周僖一行人送出了唐府,程颉早已驾着车马,在唐府门口准备好,身姿笔挺,冷峻分明,与唐府门前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冷淡,漠然地扫过周僖一行,未言一语,却自带一种逼人的威严,令来人都不禁心生几分敬畏。
周僖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回望一眼唐麓,温和且感谢:「改日再会。」她的眼中透出几分真诚,而唐麓也回以一抹浅笑,低声回应:「一路保重,阿僖。」她的语气温柔含蓄,目光中浮现出一种静谧的温情。
而唐薪则静静立于一旁,神情平静,眉宇清冷。
周僖一行人的后方,是一辆装饰华丽的红色马车,车身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流露出不俗的气派。
一阵凉风拂过,车帘恰被轻轻掀开,车马中人肤色白皙如玉,眉宇深邃,眼眸黑亮而幽静,宛如一抹晨露覆盖的寒星,俊美绝伦却又凌冽迫人。
唐麓目光微微一转,恰好与后头车马内夙寒霖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心中不由得一跳,片刻忘了挪开视线,耳根泛起一抹微红。
风中,夙寒霖的目光微微一动,未瞧唐麓一眼,却始终将停留在周僖身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唐薪目睹了这一切,问道:「阿姐,你喜欢那个男人?」
唐麓羞赧地沉默片刻,被点破了心事一般:「小孩儿不许胡说。」
「那人虽金玉在外,却一身邪气,不是阿姐的好良配。」他不喜欢夙寒霖,或者说,不喜欢所有和白明卿有一点点相似之处的男人。
「我没有,不许胡说。」
直至马车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唐麓和唐薪才转身回了唐府内。喧嚣的街市一角,坐落着一处不起眼的茶摊。
白衣男人独自坐在茶摊下,淡然地注视着方才那一幕,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见一切。
男人斗笠低垂,遮去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茶杯搁置于修长指尖间,衬得他的指节分明而稳重,其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掠过那已远去的周僖身影,眸中闪过一丝隐秘的幽光,转瞬即逝,未留一丝痕迹。
「少主,不追么?」一侧的夜刃一身黑衣,虽是白日,却如暗夜中的幽影,目光始终停在周僖等人离去的方向。他的眼神中闪烁着锋利的冷芒,明显透出随时准备出手的杀意,但他的姿态却十分恭顺,微微垂首,只等待白明卿的示意,如同一把藏锋的利刃,随时听命而动。
茶摊上风声细碎,卷起一片落叶在桌边盘旋,斗笠下的脸庞依旧隐匿在阴影中,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不必。」他的声音淡淡地落下,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在豫城,还有一件事要做。」他的目光掠过唐府的牌匾,唇角微微牵动,仿佛有些冷意自唇边逸散。
夜刃闻言,低头应是,却未多言。尽管他心中疑惑——他们潜伏已久,为的就是杀掉周僖这行人,上次未能成功,何况此刻他们毫无防备,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但白明卿的命令,毋庸置疑,他的少主,绝无可能动恻影之心。
「夜刃。」
白明卿缓缓起身,衣袂在风中翻动,如一片沉静的白羽飘然落地。他微微侧头,斗笠边缘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他深邃莫测的眼神。目光再度掠向街道的尽头,那已远去的马车,在他眼底仿佛只是风中的一缕尘埃,不足为道:「去驿站等我。」
白明卿的声音低沉而冷淡,透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与从容。
夜刃默默点头:「是。」他知道自已的少主从不做无谓的事,每一个决定皆深思熟虑,背后藏着令人难以揣测的心机,他既不愿意说自已的去向,自已也去劝多问。
白明卿白袖一挥,转身离开茶摊,似在风中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一张巨网——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将所有人笼罩其中,再一举收紧。
风将茶摊上最后一缕茶香卷走,仿佛方才的对话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插曲,随风而逝,再无痕迹。
「阿啾——」马车里,被脂粉刺激了好几次的周僖揉了揉鼻子,十分不满,终于没能忍住:「柔奴,去和后面那辆红色马车上的人说一声,我们此行是去办事的,不是让他带着莺莺燕燕游山玩水的!」
该死的夙寒霖,出个远门,乘着这样一顶招摇的红色轿子就罢了,还带了好几位绝色美人同行,他当是去做什么了?!
「交给奴婢罢!公主!」柔奴挽起袖子,信心满满地挑开了马车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