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霖的目光仍然清晰冷冽,周僖走向窗前,抚摸着冷硬的窗框,在转动着将窗户关上,断然地隔断屋外的视线:「我们不需要旁观人。」
她转过身来,眼神坚定而顺从地看向程颉:「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程颉转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中似充满了矛盾和不安,但同样无法抵抗那从心底生出的深深渴望。
二人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交融,月光从窗边斜射进来,铺洒在客栈内温暖的床铺上,随着夜色的加深,房间中充满了呢喃和轻抚的声音,细碎而温柔,如同夜风轻拂过窗棂。
黑暗中,戴着面具的人暗自潜伏,他的双眼透过面具缝隙,锐利如鹰隼,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枚锋利无比的飞镖,指尖轻轻摩挲着其冰冷的金属表面。
房梁上,夙寒霖正优雅地举起手中的酒杯,飞镖悄无声息地划过夜空,准确地击中了他手中的酒杯,清脆的碰撞声随着酒杯的粉碎而响起,琉璃碎片与酒液一同洒落,随风飘散。
「铁将军,偷袭可不是什么君子之举。」夙寒霖只是笑着低头,又说了一声:「可惜了,这上好的一杯酒。」
「相较阁下,我等望尘莫及。」铁青衣冷声地朝夙寒霖说道。
「可惜了……我原以为,你这时候会冲进屋内,阻拦他二人。」夙寒霖将视线投向窗内,模糊的光影中,他能隐约看见程颉和周僖的影子交痴交缠。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他心中苏醒,那是一种混合着欲望与痛楚的怪异情绪。夙寒霖吟了一声,那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不是痛苦,而像是某种奇异的沉溺:「我倒有些羡慕起程小将军了,铁将军难道未有此感?」
不愧是金玉楼楼主,当真是无耻放荡至极,铁青衣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此前,他像往常一样例行巡逻,今夜本想陪在周僖的屋子外,陪伴她入眠,却眼睁睁地见她走进了程颉的屋子内,他认出了「牵情丝」的毒药,未出来阻拦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也好奇,面对这样的程颉,周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看来,他低估了周僖对程颉的爱。
他本该阻拦的,可他又深知周僖的性情,必不会容许他轻易插手,不同的是,他比程颉以及任何人冷静许多,即便心中有愤嫉,也会深深地藏下,不让任何人看到。
「我与公主君臣之礼,云泥之别,自未有其他想法。」铁青衣收起了杀意,警告着房梁上的来客:「你的作用,仅仅是带我等找到东河旧部,若同行期间,你再有任何逾矩之举,我必会叫你,死无全尸。」
「哈哈哈哈……」无了手中的玉杯,夙寒霖索性转头将酒杯直接往口中倒去,就着月亮,就着今夜这样荒唐的场景:「倒真是一个极妙的死法,我拭目以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便铁青衣端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夙寒霖却清晰地看见了他手掌中的伤痕——大抵是压抑久了,握镖时留下的痕迹,明明在意万分,却死不承认,倒还真是……有趣至极。
另一侧,白明卿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是一片虚无缥缈的空白,他转头四顾,但是视线中除了浓郁的空白什么都没有。遽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就在这时,四处似乎凝固了一般,一道身影缓缓显现。那人的面容与白明卿一样,仿佛铜镜中的另一半,只不过那另外一个人,身着华丽的龙袍,绣着金色的龙纹,权威而神圣。尽管华服加身,面容却透着冷冽和隐隐的悲哀,眉宇间仿佛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那是失去爱人的一种痛苦,因为他就是白明卿,白明卿察觉得到。
「这是何处?你又是何人?」
白明卿缓缓向镜中人走近,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缓慢,尔后终于站定在他面前,镜中人、镜外人地视线在空虚的白色背景下交汇,那镜中人的眼眸深邃,难以读懂也难以逃离:「我便是你,掌控帝权之后的你。」
不应该,复国是他这一世的毕生所求,白明卿也想象过,自已荣登宝座后的模样,只有意气风发,只有得偿所愿,而不该是这样的孤独孑然以及惋惜和…悲哀。
「但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满意。」
「是啊,并不满意。」镜中人淡淡一笑:「得偿所愿,却没有得十分所愿——」
「既是如此,追求帝位,于你而言,又有什么用?」白明卿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镜中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和激烈:「不!你得上去!得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为何?」白明卿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也不知道自已为何会问出这个答案,颠覆南庆政权,复国东河,不正是自已的毕生所求吗?可是此前,自已似乎只顾着追求于此,却不曾深思熟虑其背后的真正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是东河旧人?」
镜中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更加声嘶力竭地向他吼着:「不!!你得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得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于是,天地崩塌,眼前的景象逐渐消逝不见,最后的最后,是一点不似人声的冰冷机械声:「警告……警告……男主意识觉……」
白明卿缓缓睁开眼睛,一阵晨光穿透稀薄的雾气,照在眼睛上,此刻他发现自已正躺在一条小溪边,水流潺潺,头顶的悬崖如同巨人般屹立在天际。
他缓缓坐起,四顾周围,他只记得,自已与铁青衣一同落入了悬崖底,但此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早应该开始习惯了,不是吗?」
倏忽之间,白明卿的思绪回到了那「梦境」,想着与他长相一致、身着龙袍的人那冷冽又带有隐隐悲哀的面容,梦境里的一切,仍然清晰地跳跃在记忆,仿佛有什么不一样。
他站起身来,沿着溪水走了几步,目光投向那悬崖的巅峰,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帝位……九五至尊……我得做,却没有什么理由,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