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青衣接过虎符,微微俯下身体,动作因伤势的沉重与疼痛而显得僵硬,却透出一丝极少见的柔和,此刻一头银白的发丝在低首时也逐渐从肩侧滑落,如冰雪般散落在昏暗的烛光下,映衬出冷峻而倔强的轮廓。
他戍守边疆,从未对任何人弯腰低身,而这一刻,一双凌厉如刀的眼眸却藏着些许复杂的情绪——陌生而压抑的感激与歉意,他抬起眼,凝视着周僖,目光如寒潭般深邃,冷漠中夹杂着些许微不可察的柔软。
「多谢……」铁青衣的嗓音低沉沙哑,说出口的两个字虽简短,却重如千钧,对他而言,承认别人的恩情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微微颔首,那动作生涩而克制,仿佛是在强行抹去心底的骄傲,只为面前的女子,那个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之人。
「你是因为我而掉下悬崖的,我救你,理所应当——」周僖摇了摇头,似乎在拒绝他的谢意,也不习惯铁青衣此时此刻的低头:「但……我仍旧希望,你能助我,表兄,你先前与我说,南庆将灭,亦是朝代更迭,史书涌动的必然,小小戍守边疆之将,安能阻之?现在,你仍旧这般认为么?」
铁青衣闻言,又出现了些许的沉默,如今的他,相信周僖具有天神的眷顾,对他的起死回生,便是一道最好的证明,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怪事,莫说护住南庆,便连一统天下,征战四方亦不成问题。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短短八个字,已是铁青衣表达出最坚决的决心,他和程颉一样都是武将,并不似南庆文臣一般能言善道,却贵在一诺千金,周僖救了他的性命,往后余生,他便将自已的性命奉献于她。
「谢谢。」周僖感到,这场战役她的胜算越来越大了。
夜幕已经完全地沉下,天空中仍残留着薄薄的云层,微弱的月光从云隙间洒落下来,映照在湿润的地面上。
周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耳边依稀能听到外头滴水的声音,内心却异常清醒,睡意全无,她轻叹一声,她起身披上薄纱外衣,却惊醒了一侧守夜打瞌睡的柔奴。
「公主,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柔奴担忧地拦在她的身前,如同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兽:「可是……可是您才刚受了伤,这般晚了出去,若是再次遇见歹人,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就在院落中走走,不会有事。」对她最大威胁的白明卿,此刻怕是还不曾从悬崖底下爬上来吧。
「那,那奴婢与您一起去。」
「我想一个人走走。」
「可是……可是……」
「柔奴,你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么?」周僖佯装地摆出一副生气的姿态,才暂时唬得柔奴乖乖听话,放任她一个人走出内门。
院子里四下安静,残留在叶片上的水珠偶尔从屋檐滴落,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泛起阵阵涟漪。周僖走过长廊,脚步轻盈,却带着不知名的情绪。天刚雨过,石板路有些湿滑,她小心地踏过,微凉的夜风轻轻吹拂起衣角,仿佛她内心的烦闷也随着夜风稍稍散去。
抬眼望去,屋顶的瓦片泛着淡淡的水光,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黑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月光下可见一把酒壶随意搁在他的身旁,少年将军的身形显得有些孤寂,程颉一手持壶,一手拄着膝,仰头对着苍茫的夜空默默喝着酒,眉头微蹙,似乎被什么难以解开的烦恼所困扰。
周僖驻足,仰望着他那沉默的身影,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的好奇:「程颉,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少年将军的气息与这寂静的夜晚融为一体,仿佛他本该属于这孤寂的月光下。此时,他微微侧头,目光忽然被她的存在捕捉,那双眼睛本是冷冽而深邃的,像夜色般难以捉摸,可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忽然燃起一丝炽热,大抵是喝醉了,所以掩饰不得了。
醉意在他的眼中凝聚成一种深不可测的情感,似乎有千言万语想从眼中倾泻而出,却又被夜色与沉默压抑,他的视线灼灼地定格在她的身上,那双眼睛比月光更亮,比酒更烈。
下一刻,程颉的身影忽然在夜空中一闪,轻若无物地从屋顶跃下,轻功出神入化,仿佛一片夜风,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面前,月光在他的肩上落下,他微微俯身,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靠近她,眼神依然深深地凝望着她,不曾有一刻移开:「观星。」
「为何观星?」
「心情不好。」
「为何心情不好?」喝醉酒的程颉和平时不同,但周僖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他听了她的第二句发问,堪堪地向她走近了一步:「你当真想知道?」
而周僖一时半刻猜不出缘由来,只能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想知道。」
「因你。」若是程颉不喝酒,便不会如此坦然了。
「因我?」周僖还是不懂,她是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吗?
程颉眼中的炽热愈发浓烈,带着几分酒意的眼神变得愈加迷离,却充满了不可忽视的情感波动,他缓缓向周僖走近,每一步都似乎带着某种无形的压迫力。
随着程颉的一步步逼近,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他占据,变得稀薄。
周僖不愿意和程颉动手,便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部碰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退无可退,夜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但这微弱的声音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
程颉停在她面前,目光中带着浓浓的醋意,他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周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禁轻颤:"没什么,不过是看到你与铁青衣有些亲密,心中不高兴罢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隐忍的愤怒和无奈,仿佛在期待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回答。
「哦……原来是吃醋啦?」周僖轻笑着,如释重负。
程颉再度地突然靠近一步,几乎贴上了她的身体,气息温热而急促,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声音低沉而沙哑:「公主,微臣不该如此小器,可我此刻心中依然大逆不道地想着——想着将你就地捆在这棵树上,直至……你完全属于我为止。」
「程颉,你喝醉了。」周僖轻轻推了推他:「我既允诺过你要你当我的驸马,便不会食言,但现下,还不是时候。」
程颉听到她的话,动作突然变得粗鲁,他解下玄色的腰带在,发出一道轻微的响声,下一刻,他伸手试图将周僖的手臂绑至树干上,锁住她的动作。
周僖也不甘被压制,身形一闪,展开轻巧的招式,避过他的束缚。她的动作灵活,猫一般轻盈,闪过他的动作,双方的距离变得更加接近。
程颉脸上的怒气与醋意未减反增,他也不甘示弱,展开了更为猛烈的攻势,二人的身影在树下交错,忽远忽近,每一次攻防都带着几分危险与激情。
周僖在一个灵活转身避过程颉时,不小心被他拉进怀里,两人的身体猛地贴紧,她能够清楚地听到程颉的呼吸,程颉以手臂箍住周僖的腰身,将她更紧地按在自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暧昧与情愫。
周僖有些心跳加速,皱着眉头,红着脸挣扎着:「程颉,你放开我!我不愿真正与你打起来——」
「可微臣并没做错什么,微臣只想独占殿下。」
冠冕堂皇的情话,预示着程颉此刻依然不愿意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