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折玉要是再想不出体内蛊毒出自谁手,脑子就可以放二手平台出了。
想当初荀老拍着胸膛,信誓旦旦跟他保证“药到病除”,恐怕是因为发誓不要钱,药方背后说不定还印着“离柜概不负责”,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
大傻瓜再一次阴沟里翻船,习以为常地几乎学会了划水,就是找不到回头的岸,只能在沟里继续苟着。
关他的石室无窗,没有光线,没人来的时候周折玉也并不点油灯,就在黑暗里睁眼闭眼发呆。
他偶尔能在黑暗中听见一点风声,或许是从预留的气孔中传出来的。
听久了,甚至能从这动静里听出细微的差别。
此刻,周折玉抱臂坐靠着墙,听见又有一缕风来报——有人过来了。
却不像是往日来送饭的虞三娘。
“怎么又不点灯?”
话音刚落,来人擦亮桌上油灯,豆大的火花弱不禁风地摆了摆头,方才立正。
周折玉长久不见光,下意识偏过头眨了眨眼。
等他再望过去,喻长青站在桌前,手里托着灯,也正向这边看过来。
“三娘说你不爱点灯。”喻长青移开视线,将灯放回桌上,“不用这么替我省,半月阙不差这点油钱。”
半月阙右护法当然不差这点油钱,可十四年前是有人差的。
金城郡的平民百姓白天要勤勤恳恳上工,挣几分馒头钱,入了夜又要省油,早早上床睡觉。喻长青在彩云归多是两班倒,若是白日上班,夜里回了家免不了要摸黑做事,打整洗漱,换洗衣物,借着屋外月光也不妨事。
全乐下处夜里虽黑,却并不安静,各处动静此起彼伏,都是脱衣发情的牲畜,比乡下农村圈里穿毛的还不要脸。
喻长青不知道是不是被周折玉整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地洗了脑,原本可以视若无睹的腌臜,他日渐难忍。每当夜里睡不着时,总想起床去拿干柴,一把火把这个仿佛藏下整座金城郡污垢的地方烧干净,想看烧出来的残骸是不是也都是一滩黄水。
他日复一日地将“火烧此地”的全过程都在脑中演过,柴禾去哪儿取,点火的折子放在哪个柜子,不小心碰见人该怎么说……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得清清楚楚,要看里面被烧的畜生哭爹喊娘,怎么痛哭流涕不该出来嫖。
想到最后,简直都要把他哄笑了,却还是睡不着。
喻长青起身往外出去,没有按预想的去拿柴,而是偷偷往破庙去。
周折玉夜里习惯留灯,无论多晚,庙里都亮着豆大的一点光。
他没有钱,用来照亮的大都是一小点蜡烛屁股,还没有小指指头长,多是那些惯常照顾他生意的姐儿送的,看他整日“姐姐姐姐”叫得嘴甜,给整的还不要。喻长青问过他:“你要蜡烛夜里照亮,她们愿意送整的怎么不要?短的亮不了一整夜,光一熄你又醒来重点,谁的觉经得起这么折腾,哪会睡得好?”
周折玉那时在给他重铺床,说床也算不上,就是干净稻草垫高的堆堆,打整好铺上一层补丁的褥子,睡着才暖和。他给喻长青多加了层稻草,头也不抬,“睡稻草夜里点灯不安全——离得远也不安全,要是风吹点着了稻草,等人一整夜睡醒想必都熟的能吃了,多醒几次起来看看也好。”
“那你还点。”喻长青坐在周折玉给自已铺好的那边,揣手看他忙活。
周折玉也不恼,好脾气道:“不点也睡不着的。”
为什么睡不着?喻长青没再问。
从前没有条件都要创造条件点灯,喻长青以为周折玉是怕黑的,因此故意给他留足了灯,现在看,可能是有点美丽的误会在里面。
又或许是人都会变。
周折玉闻言不知想起什么,眼中眸光微动,烛火在其间闪烁几次,最后他仍旧没开口。
喻长青今日看着心情不错。他进门时板着脸没表露出笑,这会儿房门一关,室内只他们两人相对,一站一坐,没人出声,喻长青嘴角倒挂了点浅浅的笑,也不介意周折玉不答话,移了桌上物什,将拎来的饭盒放在上面。
“别坐那发呆,快过来吃饭。”喻长青从里端出一盘盘新鲜饭菜,嘴里哼着不知从哪个地方学来的小调,扑面一股吴侬软语的水汽,将四不透光的棺材密室转成了烟雨江南水上行着的小船,随着火光微微摇晃。
他摆好碗筷,坐在桌边等周折玉过来。
饭菜热气在空中翻腾了会儿。
周折玉才慢吞吞站起身,往桌边挪过去。
昏光一点点爬上他的脸。
桌上菜式颇丰,热热闹闹摆了一大桌。周折玉捡了筷子,直接开吃,目光从始至终没往旁边偏一下,选择性失明地只看得见饭菜,假装自已是个天生的饭桶。
这里吃饭一日一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谁不吃谁是傻蛋。
周折玉吃饭吃得既多且快,吃相却很好。他不说话,喻长青也没再开口。
饭毕,喻长青体贴地递上一块素白的帕子,周折玉瞥了一眼,没接,“我的那块呢?”
蛊毒发作时,周折玉内里疼痛难忍,使了百倍力气也抬不起一根手指,却还是有知觉,神智也大致清醒着。
“你那块?”喻长青眨了眨眼,没想到他那会儿蛊毒发作,剧痛之下居然还感知外界,记得这件事,随意道:“找不着了,凑活着用呗?”
周折玉不打算“凑活”,最后也没接他手帕。
自已拿袖口一抹,说:“我要洗澡换衣服。”
周折玉在密室关了不知几个日夜,从虞三娘一日一顿送饭的频率来看,约莫有四天,前面晕了的日子不清楚,算不了。
至此他才第一次见到一点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