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
喻长青一字一句跟着他重复,莫名道:“我们有什么账好算?”
他向后一踏,脚下步法变化如同移形换影,每一步都刚好快上周折玉半分,招招都避开了迅猛如龙的鸣春涧,像是总能早一步预知周折玉动作,又或许是对他招式太熟悉,不知何时在心里演练过千百次!
周折玉越打越心惊,这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不便拿到脸上表现,只好愈发面沉如水。
喻长青手中折扇近乎化作一道雪白流光,点挑间逼迫得鸣春涧委屈得不得了,十招之后硬是没擦破他一点油皮,气愤地在他身后石壁上留下三道剑痕。
剑痕深浅几乎一致,皆是入墙过寸,单见其一眼便知晓功底之深,却在对面一人一扇翻飞的寸地间作了困兽,不免更凌厉。
喻长青从中咂摸出剑走偏锋的意味,不由失笑:“难不成儿时家家酒的戏言,也要我一五一十地兑现承诺?”
他将儿时玩笑自已说的那些骗人得好处的话,在心里略过了一遍,什么“最最喜欢你”“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们天下第一好”,周身如同过电般,顿时起了一层看不见的鸡皮疙瘩。想不出周折玉为什么喜欢听这种话,这样空口无物的承诺不是风一吹就散落一地吗?
同时,喻长青心里莫名又生起另一种疑惑,以此延伸的猜想简直让人咂舌,有点恶心,还带着一种毫无由来的兴奋,几欲点燃那一套衣冠禽兽的皮肉下近乎冰冷的血。他兴致勃勃地望进周折玉眼里,自已也不知道想要从那双沉如深潭的桃花眼中探寻出来什么。
没头没脑地盯着周折玉瞧了许久,什么也看不出来。
鸣春涧却已因他片刻分神,在他腰间刺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周折玉抬眸,手中长剑微微一提,血水都从剑尖落下,他单刀直入:“少放屁,你跟十绝斋达成了什么交易?当年张大娘家的杀手是不是你引过去的。”
喻长青默默吃了这一记走神的暗亏,及时回转的折扇截住入体的剑锋,“刷”地开扇旋力,撇开纠缠不休的鸣春涧。
那抽象写意,具是留白的扇面沾了血,此时才见得其真意——星星点点分布的血迹,犹如花瓣层叠,恰似枝头红梅,点缀在雪白的缎面上。被喻长青这样捉在手中,剧烈晃动的灯影打在上头,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被一遍遍踩进摸不着的泥里,傲雪凌霜的高洁都不复往昔,透着股股阴森与悲凉。
喻长青低头看了一眼,见那梅花开得正艳,只是都是他自已的血。
他倏的一笑。
“什么交易?他们要钱办事,我不过给了一些钱,请他们杀人灭口。”
周折玉眼里什么也看不出来,情绪都融进手中长剑,此时也按捺住地收剑归鞘,站位距离喻长青不过一步远,是个出剑就能砍到头的好位置,闻言冷笑道:“那也得你有这个钱……砸锅卖铁都要凑个十年还差不多。”
周折玉不知他是真心实意地不明白,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如过往般地在装蒜,看扇子脏了心情不佳,这会儿又要破罐子破摔地胡言乱语……
他一脑门“骗鬼”和“扯淡”排着队刚要脱口而出,就听喻长青嗤笑:“是啊,我身无分文,跟财大气粗的十绝斋能有什么交易?卖身也得他们看得上,陈大公子倒是真看得起我……你浮玉山上享福这么多年,居然还记得那个姓张的老太婆?不过一点小恩小惠,你自已要感恩戴德地不忘旧情,摁死了十绝斋不罢休,怎么,还要添上一个忘恩负义的?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喻长青倚靠在身后墙壁,腰间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浸透了大片白衣。
周折玉看着那流淌的血就像一条狰狞的赤蛇,顺着他衣褶蜿蜒而下,突然想起从前的小鱼其实很怕痛,也怕受伤流血,因为他的血总是止不住,一旦开口就像一只年久失修拧不紧的水龙头,要淋淋漓漓流到欠费才罢休。
眼前的喻长青却近乎冷漠地看着血流,犹如感知不到痛楚,印象中那个蹭破点油皮就要哭好久,跟人撒娇讨巧的小孩似与此人毫不相干,又或是装出来的表演,横竖都只给周折玉看,都是他的臆想。
周折玉垂下眼睫:“石娃子亲眼见到你领的人。”
喻长青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个阿猫阿狗,仍辩驳道:“一人之言,不能偏信。这还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周折玉:“我知道。”
“所以我在问你,”周折玉向前探出半步,背后灯火照不清他的脸,却因角度问题,让喻长青暴露在火光下,素白脸色分毫毕现,“彩云归失火时你在现场吗?”
喻长青神色微动,不受光似的往旁边微微偏了一下头,立马又回过神望向周折玉。
周折玉点点头,继续道:“你同张大娘无冤无仇,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害他们。你在彩云归见到十绝斋放火烧了楼,也许没见到,提前慌忙逃走,回到张大娘院子,没想到十绝斋在身后跟着你……你从那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凑近喻长青,“是十绝斋烧完彩云归,翻遍废墟也没找着的东西吗?”
喻长青自重逢之后,面对他少有这么寡言的时候,周折玉新奇似的更凑近了一些,气息都要打到他脸上,“杀手翻进院里你才知道闯了大祸,怎么逃出来的?”
“我以为你一起死了呢!”
“那也是没能如你所愿。”喻长青默了一会儿,抬眼道:“十四年前我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一普通小孩,谁要杀我都不会比砍瓜切菜更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