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将至,戚家庄阔大的宅子都淹没在黑云罩顶的昏色中,显得格外寂静。
戚家庄下人训练有素,往日来往无声,本也肃静,却不似今日——屋舍都隐在一片不祥的黑色,没有人点灯,四通八达的石板路踏得足迹凌乱,草地里满是凝固的黑褐白花的不知名物体。
避开一群脚不沾地的白袍鬼,周折玉从房檐上轻巧落下。
他身上伤很多,蔓如丝眼见着柔如绸练,割在皮肉上却是丝毫不含糊,渗出的血将他一身黑衣都浸透,近乎黏在身上。
失血太多,只要是个喘气的就受不了,更别提内伤。周折玉哪都疼,视线也有点泛黑模糊,勉强运力做了会儿梁上君子,目送走半月阙的小鬼,这会儿后劲后痛一并涌了上来,当场几乎站不住脚,一把撑在房柱上。
脖子上顶的那个玩意儿好像拿错了似的,沉重地简直要抬不起,“咚”地一下要落地上,周折玉挣扎着想缓过这阵劲儿,还没来得及找着头脚,背后不知窜出什么,直直将他拖倒。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周折玉吭都没吭出一声。
直到额头磕上一处相较柔软的地方,周折玉才反应过来。
喻恒揽着怀中面色苍白的人没有说话,蹙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将他往里处按了按,一起猫在假山后。
眼前重影退去,先见一群小鬼从小路转角处探头,赫然是刚才路过的那支队伍。他们突然折返,杀了个回马枪,没见着异常,才又摇头晃脑地一同离去。
周折玉松了一口气,刚偏过头,就被人用手贴住了脸。
“怎么一时半刻没见着你,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目光点过周折玉发白的口唇,落到他身上。
周折玉已大致缓过神,沉默地从他肩头直起身,尽量不去看他沾脏的白衣,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点。他往日就是不喜这来路不明的喻公子,也从未如此明显地表露出警惕与疏远,一句话都不说。
喻恒像是察觉到他异常,有点无奈,微微笑了一下,“周兄。”
“我知道你一直不大信我……甚至有点讨厌?嗯,为什么?”喻恒突然伸手,不由分说揽住他肩头,“你对别人就不会这样。”
“关汜城傅家那小孩,你对他就不会这样……”喻恒想了想,斟酌道:“……这样避之不及?”
不知是不是因为周折玉气虚,只觉他手下力道颇重,挣脱不得,当即冷笑道:“你跟他比?那不行……我就喜欢冷淡的,你太热情了。”
话音刚落,肩头手便落了下去。
天上开始飘起雨,眨眼就成瓢泼之势。假山后处没有遮挡,雨点落在两人身上,登时沾湿了。
自周折玉身下淌下的雨水都染成红色,昏色中不显,腥气却重。
喻恒垂眸看了一眼,攥住周折玉袖子往檐下带,语气缓和下来,“哦,这样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扯着你伤了?我刚才有点急着了,没别的意思。”
四下无声,他低声解释道:“唉,我就是不喜欢你特殊对待。”
廊外雨点转大,转眼间,雨声已连成一片轰鸣。
周折玉打断他:“外面出事了?”
对话来了个山路十八弯,喻恒也没磕绊,顺着他道:“啊对。”
他说起这个态度坦然得多,“那位朝廷来的唐大人一声令下,手下之人迅速拿下场中有异心之人,本以为这场闹剧到此就结束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周折玉:“……”
喻恒一扫方才失落的样子,逗他:“嗯?”
“人群中突然窜出数个白影,不由分说袭向朝廷的人!好大的胆子!连屋顶上都落了不少,占了至高位,不多时就控住了全场……啧,那杀得叫一个血腥,要不是我溜得快,你此时哪还能见着我?”
周折玉神情怔忪了一瞬——他只猜到背后有一方势力要找戚有时,意在天元丹,担心有人会到前院搅乱,便叫傅秋宵他们先走。却没想到掺在其间的居然是半月阙,夜阑君会亲自来,更想不到他还带来半月阙大半势力,想武力控制整个戚家庄!
怪不得他从院里跑出来时,夜阑君并未在意,因为外面也尽在他手中!
“前院的人都死了?”周折玉收敛了神色,出声问。
喻恒身上沾了雨水,白衣都贴了身形,像是不大舒服,理了理衣袍,不在意道:“那哪能?武林白道又不全是吃白干饭的蠢货,同本公子这般聪明敏捷的也不少,往外跑了。”
周折玉心中波澜起伏,闻言紧接道:“那你怎么往回跑?”
“出其不意啊。”喻恒伸手在袖里捣鼓了一阵,摸出他那把抽象画扇面的折扇,掂在手中,“本公子观他们早有图谋,谁知道外面有什么等着呢?不如回头看看有什么后门密道能跑么。”
“你呢?怎么从后面出来,席面的饭菜不合口味,打算自已去后厨端?”
廊外雨如决河倾,雨声掩盖这一方天地似的,太静了。
周折玉手刚一按上剑柄,背后就忽然有劲风袭来,一柄镶金戴玉的折扇从他肩头擦过,只听见“碰”的一声,大骨如截棍短棒替他挡下身后之人偷袭。
“本公子问话,你插什么嘴?”喻恒手中折扇一转,打在小鬼腕部,震得其兵刃脱手,一脚将人踹进雨中。
犹如一鬼死万鬼生。
破天雨帘里,更多小鬼涌了出来。
喻恒手中折扇翻飞,如穿花蝴蝶,一边打退追到眼前的小鬼,一边捉着周折玉胳膊跑。
惊险穿过几个院落,才勉强甩掉。
喻恒东张西望,推周折玉随意进了一间房,见身后确实无人追上,才跟着进去,轻轻掩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