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有时神情凝重,完好的那只手扣着桌上的木盒子,道:“好,以前记不清的事就不要去想了。我现在要说的事你记着,陈老庄主当年在传位之时,依旧不认可陈肃,所以并未将‘鸣春涧’一并传给他,他将此剑存放在我这里,是要留给陈嫣的。”
可是当年陈嫣为了让陈肃得偿所愿,自行脱离浮玉,同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人走了。
“陈嫣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取。”
戚有时说完站起身,径直步入内室,再出来时,一手捉着一柄带鞘无镡的长刀,另一只手血色斑驳,费力托着一个很有分量的长匣子。
周折玉赶紧上前接过,放到旁边的桌上。
他没看匣子,反而多看了两眼戚有时手里那把刀。
“可惜你不学刀。”戚有时见了他视线,大方将关河刀一并放到桌上,任他随意看,脸上微微笑道:“不然,‘鸣春涧’你拿去,‘关河’我也赠给你,名刀名剑具在手,便是不出手,别人也少不得先敬三分。‘关河’……也不算折在我手里。”
周折玉虽然知道他说玩笑,依旧实诚道:“使不得,赠我也无用。‘关河’之名非赞刀身,乃是前辈本人,我等凡夫俗子,就算用得这刀,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关河’。”
截图能拿走,实力你能么?
关河这样材质样式都如此特殊的刀,恐怕也只有在戚有时手上才会如此令人忌惮。长刀无刀镡,打架跟自杀有什么区别,对方毫发无损,自已手指先没了。反正就周折玉而言,这玩意到他手里绝对不会比烧火棍更好使。
戚有时此言却并非玩笑话。
人在年纪轻、身体康健时,很难切实考虑以后,总觉得时间还长,要紧的事还不那么要紧。
‘关河刀’跟浮玉剑法不同,它自戚有时开头,是他自已多年琢磨出来的,没有传承,不是接续的谁的底蕴。戚有时自已也很少有把它传续下去这个念头——他自已儿女没有爱武的,无法继承他衣钵。至于其他人,多年来,只一个陈嫣令他动过这份念头,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陈老庄主的剑留给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而戚有时如今要死了,才恍然发现关河刀居然无人可留。身边除了一群心怀叵测的,来者不善的,惦记他性命的人,只有这么一个今天刚认识的小辈,会看在一点长辈情谊上愿意来听他说会儿话。
若是当年他也肯顾及情分,心软一点,不将事情做得那么绝,到今日……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没有被秘籍灵丹迷了眼,没有因为一念之差将那些人带入药谷,没有辜负那个种药种菜种桃树,笑起来脸上会漾起一对酒窝的姑娘……江湖上就没有了‘关河刀’,他或许也不会娶什么世家小姐,用深宅大院囚困了另一个好姑娘。
戚有时当即失笑,对周折玉道:“不必妄自菲薄……‘鸣春涧’确实也更适合你,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你的名字就能缀在它之前。”
“缺的不过是一个时机。”
戚有时揭开桌上花脸的盒子,里面既不是什么稀世之宝,也不是密信,只一套长短不一的银针。
“我没什么要吩咐的,遗言是留给愿意听的人……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周折玉盯着他。
银针摸出来,针尖竟泛着一丁亮光,不知淬了什么药。
戚有时捻着长针,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道:“有位功夫奇好,但脾气不大好的贵客马上就要登门拜访,我这般形容恐怕无法迎客,想请你拖他一会儿。”
“哪位贵客?”周折玉想了想,直觉不大好,没马上应答,“如果是黑白无常的话,我应该会拒绝。”
戚有时摸着银针刺入穴道,神情格外专注,来不及抬头:“是有点棘手。不过刀剑的功夫么,若不是常置于命悬一线的时刻,如何能学成呢?”
只是拖个一时半刻。
周折玉回忆着戚有时空口传给他的关河刀的诀窍,时间紧迫,只囫囵记了,这玩意周折玉不要,戚有时也张口念了,容不得周折玉闭上耳朵,只好来者不拒,一并照收。
院里等人时,那段念经似的车轱辘话反复在周折玉脑海里回荡,同刮面而过的狂风一起喧嚣,一会儿鬼哭,一会儿狼嚎,催引着他近乎入定。
飞叶贴上嘴唇,周折玉才从那种状态里脱离出来——简直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无知无觉地随着那诀窍调动了腹中真气,原本平静的内息好像活了过来,溪流似的一遍遍冲刷着丹田筋脉,润物细无声地治愈着他身体里的明伤暗疮。
胸膛中像逐渐聚起一团暖洋洋的火,炙烤得四肢都要更活泛。浮玉最后三招的剑式在脑海里重新挥动一遍,往日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老招,这一次,周折玉仿佛又有了新的感悟。
半山腰间久久徘徊难寸进一步的瓶颈终于要被打破。
周折玉捉着冷若幽潭,沉稳内敛一如庐中君子的鸣春涧,体内血液难得滚烫起来。
想要在别人身上试出新得的招,想同无论谁酣战一场,打得头破血流都无所谓……兜来转去,周折玉仿佛又回到道在日新,不断学习,向上攀爬的那个时期。
人情世故的江湖远去,武林之人的热血只为更高更强的功夫喷薄。
夜阑君无疑是当世强者。
周折玉此刻热衷打架,但是不热衷找死。
面对人人喊打的大魔头,要拖延时间,即使他想内敛,也不免天南海北地跑马扯皮,但愿大魔头能多跟他聊聊,少动会儿手。
可惜他胡说八道没掌握到精髓,搜肠刮肚往外倒的二两墨,倒完就完了,只能跟大魔头干瞪眼。
夜阑君倒是不计较他这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瞥了一眼他手中鸣春涧,依旧斯文道:“下雨还是回家去吧。”
“这么轻的年纪,死了不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