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并不十分分明。
世间像傅秋宵这一类的样貌毕竟是少数，凡夫俗子大都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长得差不多，又没穿能区分的衣服，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都很正常。很快就波及到周折玉他们占据的这一边。
无喜看着就人畜无害一小孩，还是出家人，没人找他事，仅防着不被误伤就行。
只见推来搡去的人群之中，他腿脚灵活地上蹿下跳，简直让人看花眼。刚躲过身侧砸过去的一个大汉，转头就见两三把剑几乎同时向傅秋宵那边劈去。
周折玉拎起桌上筷筒朝那几人一甩，里面的筷子散落出来，劈头盖脸地砸了他们一脸，恰巧有几根飞出的筷子打中来人手腕，那几人顿感腕上一麻，手中长剑“哐啷”掉在地上。
见此，傅秋宵下意识按上剑柄的手慢慢放下来，眼风往周折玉那边扫了一眼，换掌拍向后面探头出手的人。
明明是聚众团结要出门找别人打群架，结果一顿饭的功夫，连门都还没踏出去，居然先自已人打了起来。
就在这时，高台那边骤然传来一声情真意切的“老爷！！”
周折玉偏过头，见那药谷弟子已奔至戚有时身侧。她出剑迅疾，剑式毫无花哨，直劈直刺，不讲刁钻多变，是大开大合，气势如虹直要将对面那人戳成马蜂窝。
戚有时却连步子都没退一步。他方才听完女子那一番义正言辞的宣判，也不置一词，此刻迎着剑锋不躲不避，只微微皱眉，以拳脚相敌。
一旁的人见他们老爷连刀都未带，是手无寸铁，皇上不急太监急地连连跺脚，想上前递刀，又恐剑光熠熠，误砍掉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他们对自家老爷的一片拳拳担忧之心完全是多此一举。
顷刻间，两人连过十数招，纵使关河刀主连刀刃都未出，女子已觉棘手。
进攻的路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防御，女子低喝一声，将长剑回防格挡在身前，强行要架住戚有时一掌。劲风扑上女子疤痕交错的脸，那苍老有力的一只手却偏转了方向，劈飞她手中剑。
戚有时：“这位夫人，仅凭一把刀鞘，你如何就能肯定此事与我有关？”
女子胸口起伏不止，偏头吐出一口瘀血，声音更嘶哑：“单凭刀鞘是无法确定，但怎么就这么好巧不巧呢？您手里也有一枚天元丹？”
戚有时眉头皱得更紧，瞧着比打不过仇人的女子还要愁苦，要开口再问，耳朵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破空声，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推开女子，同时往后错开数步。
下一刻，几支边角泛幽光的梅花镖，擦着他脚尖钉入地面。
空中叶片在飘落的途中被这利刃一分为二，瞬间转向截然相反的两头飞落，一半飞扬许久，贴上来人肩头。
戚有时转头看见他，顿了片刻，终似无奈道：“孟纶。”
申孟纶笑言：“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儿女膝下承欢，尽享天伦之乐，该是极快活的日子吧！”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女子已拾起剑站到申孟纶身侧，他随口问了一句：“容姐，没事吧？”
女子点点头，举剑冲着戚有时，对两人过往关系的疑问只字不提。
白擎泊还挡在他们五尺之外，无情铁手来一个掀飞一个，可见其功力深厚，但双拳难抵四手，支撑不了太久，还得速战速决。
戚有时苦笑不答，另问他：“孟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能怎样？”申孟纶缩手进袖子里，笑意如纸糊似的浮在面上，浸不进眼底：“不就吃吃喝喝一天又一天么，当然比不得戚老爷畅快……多谢您关照，话不多说，您还是直接拿命来吧。”
说完又同女子一齐打上去。
无喜趁乱蹦到周折玉他们两人身侧，快速道：“小僧想起来了，戚老除了正妻所出两子外，有庶出一子一女，女孩子就是戚小姐，送到宫里去了。另一子，十多岁时就因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戚家，那男孩子就叫孟纶呢！”
周折玉眉头狠狠一跳，瞥了一眼无喜。
小和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望他，被傅秋宵一巴掌糊上脸，“又去哪儿听的墙角？现在才说！”
无喜只好“呜呜呜”在他手下挣扎求饶。
申孟纶若是戚家孩子，无论受不受宠，在戚家庄多年肯定也知道不少事。难道他曾在庄里亲眼见过天元丹，又将这事告诉给了药谷遗孤，与之想法不谋而合，才引得今日这一场“上门讨债”？
要是周折玉没猜错，戚老对考公上岸一点也不感兴趣，宴前那番慷慨激昂的招安词便只是戚观风的主意。几十年江湖风波走过，戚有时心中庙堂与江湖之间不可逾越的观念只会更重，“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破坏秩序，扰乱法纪，只会使一切乱套。到时候，大盛表面不堪一击的和平或许会彻底粉碎，山河又复入离乱中。戚有时担不起这样的罪过，也无意理俗事。
可若是朝廷真有意要用戚家，收拢武林势力，怎么会放心直接将此事交给戚观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
又一刀锋掀来，傅秋宵拎着无喜闪身避开，出其不意回首一抓，扼住那人咽喉，甩到栏外去，“……他们是疯了吗？”
露天大摆的席面早翻了面，场面乱得简直无以复加，人群中本来还保持中立的门派不知什么时候也都被卷入其中，连个劝架的都找不出来。众人下手一开始尚有分寸，只是将人打倒打趴，直到空气中漫出一股血气，局势顿时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半空飞溅的不再是整块的大汉，而是变成了残肢和脑浆。
场中清醒尚存，能坚守不伤人性命这一底线的只剩少数，这时大都察觉到不对劲，想要趁乱往外移动。
傅秋宵偏过头，以眼神询问周折玉意见。
周折玉想了想，却道：“不急……还有‘贵人’没露面，走不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