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烛花，在裴诀昏星似的眸子中跳动闪烁，“嗯——紫云峰上不过凡人生辰，这么多年我自已也常会忘记。我不常在武安侯府，对府里下人威严有余，亲近不足，他们即使记得也未必敢来提醒我……”
周折玉心道这还不好记？记着跟那暴君一天不就行了，他想也没想，“那我记着提醒你。”
裴诀静静看着他，抿嘴笑了一下，明媚春色先于时令跃上他脸庞。
他轻声道：“陈晏平，我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孩子。”
“你不必费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也不必时刻关注我的感受，在意我的心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什么东西想不想要……别人的痛苦不需要你解决，这不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
“我不是以前你身边那帮弟弟妹妹……也不是浮玉山庄上要你照料长大的小少主。”
“你明白吗？”
说罢，裴诀站起身准备回屋。
周折玉怔愣了片刻，突然伸手拽住裴诀衣角。
“明白。”
裴诀转过身，看向他，恰逢周折玉抬头，碰上彼此目光。
周折玉低声道：“……没把你当孩子哄。”
“我……”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只说了个“我”字就不肯再说下文，一颗心连脑子带声带，都一并搅成乱麻。
裴诀耐心等了片刻，见他移开视线也不恼，就一直看着他。
周折玉把木盒塞到裴诀手里，也不说话，波光潋滟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下垂，含情似的，自下而上地望着他，莫名有种略带祈求的味道。
裴诀俯身贴近，他身上常年带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平日凑近了只觉得像雪中寒梅，不甜腻，而是“幽”，是“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那般难以捉摸的感觉。周折玉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有点恍惚——凑得那么近。
耳边传来近乎蛊惑一般的声音，问他：
“不当孩子，当什么？”
当什么？
一开始是另一个自已，后来是可以畅谈的朋友，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有更亲近的时候。
唇齿相依之后，发丝缠绕之后。
“……当神仙。”
周折玉小声说。
裴诀顿了顿，慢慢“哦”了一声，目光在周折玉眼睛和水色的唇上逡巡一周，最后低头印上他的嘴唇。
第一次不是遵循生理的欲望，互相触碰。
朝廷放假，新年的假期足有二十天。
武安侯没回来，裴诀又没成家，旁系里也没亲戚要走。武安侯府的这个年过得分外安静，只在除夕夜里一起吃了个饭，然后又恢复到往日各顾各的。
假日里，只要两人晚上不闹腾得很晚，早上都能起来。
起来洗漱完，过去周折玉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先在院子来套强身健体剑法，现在有裴诀，两人还能互相喂招儿。
‘千机’在江湖里的各种传言中都颇具神秘色彩，最受广泛认同的一套说辞大致就是，认为它走的是最极最绝的功法，无情无欲、断情绝念，可以修成仙，修得长生不老。神仙就要跟斩断尘缘，要出世，可从未入世又谈何出世呢？于是就有了阁中弟子满十八岁，就要下山游历的说法。另外也有认为它是沽名钓誉之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或者干脆有种说法认为此门派纯属虚构的。
裴诀跟周折玉亲自打假，说修不了仙，不过他师父确实像个活了快一百多年的老神仙，也不是长生不老，顶破天就是“太强了比别人都能活，更长寿”。
裴诀嘴里的‘千机’更像个杂修门派，而且遵从的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放羊式教育。他说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师姐是剑修，还另外学了勘测，学习的效果十分感人——回来的时候差点没找到山门往哪边开。
周折玉问他：“你学的什么？”
“不会是试贴和策论吧？”
裴诀默了一下，答道：“什么都练了一点。”
然后“练了一点”的裴诀跟周折玉有来有往地打了一早上。
‘千机’其实重在心法，它有一门无上心法叫《天上谣》。这个世界的武学造诣主要分为两部分，外功身法与心法真气。无论是从外功还是心法开始都可以，跟着外功的武学秘笈练，练有形，一般会在学习的过程中习得招式自带的气，由外自内，因此但凡是有点名气的武功，出自哪门哪派是比较明显的。比如浮玉十三剑，比如沧浪掌。而内功心法旨在修炼真气，练无形，犹如盆中水，水满则可以溢出成外形。心法到达一定境界，化无形为有形，此时，手里握的是刀还是剑就没什么差别了。
院中两人都不拿兵器，只执枯枝相对。
周折玉从师父那学的霞飞诀不宜在此时使出，只能用浮玉的剑法。
三年前在昭南，周折玉才习得第七式，现下却已会了十式，再往后三式分别是“万仞”“不度”“归去”。前十招只要勤勉几乎都能有不错的水准，这三式已不是寻常人能够练的，许多弟子终其一生也很难领悟其中任何一种。
只十招也足够。
师父曾说，剑术是变化的，不必过于拘泥于“正统”。
因此看似十招实则百变，最终以周折玉手里的枯枝碎折结束。
周折玉输了也眉开眼笑，扔了手里的残枝，冲裴诀道：“小裴好厉害呀！以后大哥罩我，小弟这就给大哥准备早饭去！”转身跑了。
裴诀看了看手里的枯枝，莫名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早上吃了饭，就在书房看书。
两人虽是同在书房却并不在一处，而是一人坐了个角，各看各的。
裴诀看的周折玉都看不懂，但是觉得很高级，待在他身边反而会显得碍事，跟聊斋志异里的耽误书生读书的精魅似的，还是默默坐远点比较好。
周折玉几日看的都是各类游记。
这天周折玉看了一会儿，悄悄抬头瞟了一眼那头的裴诀，低头抽了张白纸，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折出一只纸飞机，冲那头飞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