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
庄家……
或许是一个可以拿来用的砝码。
我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名片，名片是那天出谷时庄家人给我的，上面印着他家不知道谁的联系方式。
管他谁呢，能联系到就行。
我拿起新买的手机，拨通了上面的电话，然后提出一次会面。
那边的人语气沉稳，可我还是听出来了——
他们急切想知道真相。
看来他们确实没能从周洲那获得有用的信息。
那么，就是我的机会。
见面安排在一家私人会馆，隐秘，低调，安静。我去的那天，除了庄家人，别无他人。
为庄家工作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自信和底气，看得出没被亏待。
会馆造型古朴，环顾四周，看不出来年头的古董、屋外的树木和奇特的假山、大师的画、一盆紫得发黑的奇异的花，无不彰显主人的实力，这会馆，应该还是庄家的产业。
我的注意力被一幅国风水墨画吸引，涛涛江水从陡峭的山上一泻而下，奔腾万里永不停息，可高山之上，乱石嶙峋之中，有一株树，亭亭如盖，冷漠地注视。
我看得入了神。
“这是陈石先生的《秋水图》，没想到夏小姐也识得。”
我闻声转头，一个保养良好、举止优雅的中年男性笑容可掬正望着我，不用问就知道是庄蓉父亲了，可脸上竟然看不出丝毫丧女之痛。
我笑笑：“我并不懂，只是这幅画，令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哦？不知夏小姐这件往事，或近或远呢？”
我继续浅笑，从他身边走过，随便挑个位子坐下来。
想了想，又翘起我的二郎腿。
自称管家的大胡子老头轻微皱了皱眉，很快舒展开了。这位庄先生倒是面无异色，反倒欣赏似的，找个我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既不靠近，避免暧昧，也不远离，倒显得露怯。
这个人，深得看不清。
“往事嘛，自然是比较久远了，没什么好提的，倒是……”我扫视周围琢磨着接下来该用什么措辞，忽然看见手边桌上放着上好的女士香烟，真周到啊，我内心感叹，我捉起一根放到嘴边，正四处摸火机，管家先生已经近前燃起一支火机，烟点燃了，我深吸一口，朝前吐出一口大烟圈，正前方的脸就被笼了进去，我接着说，“倒是您的女儿，您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对面终于敛了笑容。
“法医鉴定，利器刺穿身体，失血过多，而死。”
“唔……据我所知，尸检是需要家属亲眼见证的，您，受苦了。”
他摇摇头，“比起这个，我的女儿，我那娇弱的女儿，遇到困难总喊爸爸帮我的小女儿……夏小姐，请你一定要帮我抓到凶手，自从蓉儿失踪之后我就再没睡过好觉，后来得知她已经死去，而且还是用这么惨烈的方离开我……我，我每次想到都会喘不过来气，那刀啊，就跟扎我身上一样疼……”
我吐出一个烟圈，“那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显然并不信服。悲伤瞬间从脸上敛去，换上审视的目光。
“在我看来，夏小姐的样子，并没有多在乎我的蓉儿……”
我笑了。
“自然是有交换条件的，”我身体靠前，压低声音，“其实呢，不能说不在乎，小蓉她天真单纯，是我们这个队伍里罪孽最少的孩子了，我也很喜欢她。”
“罪孽最少？”对面的人对我的发言嗤之以鼻，“她根本没有任何罪！”
“别激动，庄先生，我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小蓉她自已可能没犯过任何错，可她身为您的女儿，来到这世上是携带着原罪的，我想您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
“那我就再说清楚点，您女儿的死，和您有关系。”烟还没有燃尽，但凡事过犹不及，我失去了吸它的兴趣，索性用食指指尖按住烟头将它掐灭，面前的男人正一脸沉静地望着我，我对上他的目光，接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想想看小蓉一个实习医生，为什么会被安排进这么一个危险的任务中？”
“她入队前我特意查过，你们的任务只是考察，花草树木之类，没有任何危险……”
“只是一个镀金手段对么……”我打断他的话，“可事实却是任务的确有危险，而且危险极大，您的女儿也确实因此丧生，所以问题就来了，是谁给的信息？又是谁的安排？”
“你？”
我冷笑一下，靠回椅背。
“我是傻子吗，明知道任务有危险还往里冲？”
“的确是你一意孤行，带大家深入险地……”他说着话，脸上浮现怒容。
“呵，周洲告诉你的？”这个周洲，虽然没暴露关键信息，但潜意识里果然还是无法掩盖对我的仇恨，“坚持走那条路也是我的错，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法预知危险，就算不为队员着想，我自已的命也金贵得很，我可不想拿自已命冒险，而且……您猜我当时非走不可的理由是什么么？”
他不说话看着我。
“当然是有人给了我暗示，不然呢？”
“据我所知，之前世上知道山谷信息的人，除了一个村民，只剩你的老师？”
我欣慰地笑笑，“您不妨再接着思考一下，是谁向您传递了任务安全的信息呢？”
“……”
眼前的男人突然起身，愤怒地将手中茶杯砸在地，上好的瓷杯，粉碎了一地，茶水洇湿了地毯，在地毯上洇出好像刀一样的轮廓，他大吼，“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女儿！”
“言重啦，”我翘起二郎腿，“他跟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瓜葛，当然是冲我来的了。”
“？”
“我死在那里最好，如果活着出来，害死那么多人的罪，也足以让我不得好死。”我笑道。
面前的男人瞧着我，微眯了眯眼。
“我猜您在想，我算什么东西是吧？哈哈哈哈哈……”我一时笑得停不下来，“只要您跟我合作，您就有机会知道我多么是个东西……嗯？”
“你跟你的老师……有恩怨？”
“这与您无关。”
“如果我没记错，你对警察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盯着我一脸怀疑。
“为了保护自已而已，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您应该明白，那些不为人知的丑闻干嘛非要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对我自已也不好，您说呢？”
“无论如何，我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就相信你。”他摇摇头表示拒绝。
“白。”
“什么？”
“白。”我又重复一遍，“那个亲手杀了您女儿的人，据我所知，跟老师过从甚密。”
面前的男人皱眉，“怎么个密法？”
“这么说吧，老师声名鹊起开始，三十年来，他们一直有联系，其实老师能从穷困潦倒的一个小老师，摇身一变成为大名人，正是得益于白的帮助。”顿了顿，我补充道，“这些都是我此次山谷之行的发现，可是比姥苏更有价值的东西。”
“姥苏，那可是能治绝症的神药，夏小姐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这个嘛，这是我最后的王牌，请见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您，但我保证，您知道的时候肯定会大吃一惊。”我冲他狡黠一笑。
“好吧，回到开头，说说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帮我对付老师，我则会帮您找到白的去向，让您亲手为女儿复仇。”
我笑语盈盈。
“你怎么找到？”
“时机成熟时自然有道理，我只能告诉您还是得落在老师身上，这事说到底，咱们合作共赢，帮我就是帮您自已。”
“需要我做什么？”
“先开场发布会吧，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
离开时，庄先生一直送我到门口，又吩咐司机送我回家，我摆摆手拒绝了。
大门关闭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忽然发现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已长出大片的白发，站在那里微微躬着身体，一副老人的姿态，可见女儿的去世对他造成多大打击。
我大喊：“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一切，在她身死之后都失去了意义，完璧归赵也罢，风光大葬也好，只是活人的安慰，对她没有任何价值，况且，早登极乐未必不是幸运，丑恶的世界只会污染纯净的孩子。”
“你说得对，可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我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等待十三年的大戏，终于要揭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