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常看的书很多,大多都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放置于书架。
但有相当多的一类书,却杂乱地堆在大书桌上,但是乱中有序,应当是他最喜爱的部分。
像白这样的人,究竟会喜欢什么呢?我随手拿起一本,好奇地翻开。
内容出乎意料的无聊,都是些植物相关的研究:
植物如何适应气候变化;
植物防御机制与价值;
植物物种间的相互作用;
植物形态多样性;
不同植物的移植方法、嫁接研究;
……
其中有一本植物诗集被翻阅得最多,内容都是从各处誊抄而来,芝莲、顾备、明成华……古今中外都有,主题大多是歌颂,或者借景抒情,别的门类也不少,偶有批注。全篇都为统一的行楷字,从稚嫩到成熟,白在这上面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郑板桥的那首名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他在旁边画了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旁边还有不同颜色批注着五个字,“若为自由故?”
从笔迹看,都是白的手笔,只是下笔时间不同。他应该是誊抄之后,某天在翻阅时突然有感而发。
若为自由故……若为自由故……
原句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白难道为竹子感到不自由?
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这两句诗甚至连国籍都不同。
除了植物研究,他桌上竟然还放着一本童话书,小孩子看的那种最简单版本,但竟然也快被他翻烂了。
他好像特别喜欢睡美人的部分,空白处画了不少公主的简笔画,公主穿各种颜色和形制的长裙,发型也各异,不过有长有短,但奇怪的是这些公主面部都只有轮廓,而五官全为空白。
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公主是躺着的。
不是睡美人么?难道他在幻想自已救醒公主之后两人的美好生活?
他在垂涎公主的美貌?财富?还是其他呢?
白的整个书屋就是这样,给我一种期待和遗憾互为首尾的感觉,也不知道他这种隐世之人到底有什么好遗憾和期待的。
也许这里面潜藏了巨大的秘密,只是我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从书屋回去时是下午,我端着最近新研究的酒心巧克力去找白,只不过巧克力是用玉兰草捣碎并用桑葚染色而成的,再捏成手指大的圆球,只有巧克力的颜色和形状,而缺乏巧克力的口感。不过,白喜欢就行。
白正坐在桌旁看一本书,看我拿了吃的进来,顺手拿起一粒在手中,咬了半口细细咀嚼。
看他这样子吃法,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怎么了?”白扫我一眼,把剩下半粒喂进嘴里。
“就这么一小粒,哪有你这样吃的啊?”
他微笑地“嗯”一下,又拿起一粒整个喂进嘴里。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是我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是不是在深山老林待久了都能这样?”
“唔……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
“嗯!”我对他的从善如流表达了十分的欣赏,“你知道吗?很多人即使明知道自已错了,也要硬着头皮挺到底的,俗称啊,死鸭子嘴硬!”
白眨眨眼睛:“那倒也未必,很多时候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而事情本身没有对错。”
“是吗?那为什么你都不怎么反驳我,你难道不是觉得我是对的么?”我趴在桌子上,懒懒地问他。
白瞧瞧我,眼睛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你么,有时候对,有时候错,不过听听也没什么。”
“哦……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已错。”
白看我一眼,淡淡地笑笑,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看书。
我突然来了兴致,将面前盛放巧克力的竹盘子推开,起身坐在桌子边缘。白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
“我忽然发现,其实你这张脸长得还蛮不错。”我伸出一根手指,轻点了下他的额头。
“是吗?”白对我的表扬不以为意。
“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我说。
“你说。”
“你说过姥苏可以延缓衰老,可是同样使用了姥苏的老师,为什么没能像你一样永葆容颜?”
“姥苏只是延缓衰老,并不能永葆容颜。”
“那为什么你……”
“跟姥苏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我微微俯身,凑近了他问,说话间彼此呼吸可闻。
“……你就这么好奇?”白既不退缩,也不前进,只是定定地望着我,良久,他叹了口气,“无须着急,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
“那是哪一天?”我不死心继续追问。
白无奈地放下书,拨开我的手转移话题:“我要午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我转头看了眼窗外,紫藤花掩映下的天空仍然绚烂:“要我提醒你现在已经过了午睡的时间么?”
“没关系的,只要天没黑,任何时候都可以午睡,你大可以随意。”
“这样啊……那我陪你如何?”我狡黠地笑笑,眼神向下,紧盯着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动。
他的脸色微微变红:“不要。”
“为什么?”我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
“因为你并不是出于真心。”
“那你之前对我做的事,算什么?算我倒霉么?”
“对不起……有些事我如果不做,不知道那是错的。”他黯然道。
“我记得,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不应该那么做了。”
“我说过了,有些事我如果不做,我就无法体会,语言的力量大多数时候并没有那么强大。”
“行胜于言,你是想说?”
“嗯。我以后不会那么做了。”
“即使我愿意?”
“可你不愿意。”
“为什么这么说?”
“这点你比我更明白……其实你在我面前,没有必要再装作喜欢或不喜欢,只会浪费你的时间,毫无意义。”
“你就这么自信?相信自已通晓一切?”
“我并非自信,只是对事实有基本的判断。”
“你所有的知识都是从书上得到的,对吧?你应该知道有个典故叫纸上谈兵,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是在纸上谈兵。”
“也许吧……但我会坚持自已的判断。”
“你不是说听我的?”
“你会犯错,就像现在。”白无奈地说。
“可我并不觉得犯错了,其实呢,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已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白神色晦暗,欲言又止。
很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初夏,你想对付你的老师对不对,我可以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
我轻笑:“什么叫“我想”?你不也想么?”
白摇摇头:“我对他的执念,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深,更比不上你的执念。”
“那你为什么一直逼我与你做交易?”
“我有我的理由,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好,我们换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帮我?”
“你离开这里之后,去见他,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就这么简单?”我冷笑,“骗人!你根本就有自已的目的!”
“我自然也有目的,但我们并不冲突。”白说着说着,又叹气,“你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已。”
我忽然有些烦躁,烦躁得有些生气。
“你为什么总叹气,让人心烦!”
白看着我,轻轻摇头。
“初夏,我该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