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三天,除了偶尔见到白,我几乎没有接触其他人的机会。
白有时候来屋子里,有时候站在窗外。
经过三天的观察,我才知道这里的太阳不是不会移动,只是移动地特别慢,慢到很难被察觉。
以我贫瘠的地理知识,看不透这是什么原理。
有时太阳从我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我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白偶尔会路过。
我就叫住他:“为什么你的族人被蜜蜂蛰了会变成锅炉?”
“唔,什么是锅炉?”
“锅炉就是你族人被蜜蜂蛰过变身之后长得很像的东西,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那是为什么?”
“你知道后会拿这个对付我。”他看着我,一脸笃定。
我脸色微红。
虽说我还没有掌握这里的秘密,但我的确已经有了对付他的计划。
“那我换个问题。”我微笑看他,“为什么你的仆从们都不说话?”
“这个……也不能告诉你。”白摇摇头,眼里有些许挣扎。
“还是怕?”
他点点头。
我奇道:“我不明白你怕什么,按理说我的命握在你的手中。”
他摇摇头,离开了,留给我一个背影,在夕阳的照耀下被拉得很长。
第二天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一面镜子,白很惋惜地说,那是这里唯一的一面镜子。
我不惋惜。
我偷偷藏起其中一块碎片,大声地指挥白的哑巴侍从们把碎片清扫干净。
“不然割伤我,白可是会心疼的。”我煞有介事地对仆从们说,白就站在我身后。
他皱了皱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三天时间很快到了。
天色熹微时,有人来到我房间将我叫醒。
因为我请求过白,祭祀时希望在旁边送同伴们最后一程。
白很是不解,但还是答应了。
我一夜没睡,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亢奋。
感受到心脏在身体里剧烈地跳动,疯狂的血液在全身血管蔓延。
那块碎片被我用衣料裹着,现在正躺在我袖子里,摸着它让我觉得安心。
对伙伴死亡的恐惧冲到极点,头脑反而异常的清明,内心深处竟然有种连我自已没法解释的期待。
木坛仍然高高地耸立,直插入云,周身弥漫肃穆的气息。
白端坐于木坛中央轻声吟诵,一些听不懂的调子从他口中逸出,时而轩昂,时而轻柔,绵远悠长仿佛远古的呼唤。
这个时候,白日的第一道天光正打在他身上,圣洁如同天使。
然而他却是为残酷的暴行做先行曲。
仪式要到正午才会开始,然后就是潘权他们的死期。
这中间,就是最后的时机。
我坐在一处石凳上,这是祭坛外的紫藤架花阴,但是视线很好,可以看到木坛里发生的一切。
我远远看着这些人有序地忙碌,最终视线落在木坛东南的一角。
趁着没人注意,我悄悄将镜子对准太阳,调整角度,镜子反射的光点便稳稳落在木坛的西南一角。
木坛由上好的木材搭建而成,森林多雨,木材遍身刷着桐油用来防雨,平日也有防止腐坏的作用。
只是高耸的木坛毕竟难于打理,有些角落里堆了杂草,可能来自于风吹,或者由鸟儿、动物们携带而来,久未移动。
桐油的香味剧烈弥漫,闻着竟让人沉醉。
白说这里雨很多,奇怪的是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天气一直很好,有时竟然烈阳高照。
白还说他很开心,认为这是我们到来的功劳。
但我请求他用功劳抵命,他就摇着头怎么也不肯。
……总之,那堆枯草堆成了最理想的样子。
关押潘权他们的木屋,皆由木材建成,与祭坛错落连接,呈现一个类似回廊的造型。
现在,我只需要不断移动光点,让它始终对准那团枯草。
大约日中正午,我在紫藤花阴中昏昏欲睡,眼前仿佛浮现十五岁那年曾有的一场大雪纷飞,我与好友沐浴其中感到十分惬意,都不知那是我们今生最后的一次见面。
我俩互相诉说快乐的事,只是快乐的原因在记忆里十分模糊。
不久后我就碰见了老师。
就在这时,我的耳边忽然噼啪作响,许多慌忙奔走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
我睁开眼睛,大雪的茫茫白色从眼前退去,取而代之是木材剧烈燃烧的红和黄色。
着了。
木坛着了。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有些人怕火,本能地跑开了,有些则很快清醒过来,随便捞起手边的东西就去扑打火苗,结果反而引火烧身,烧的惨叫不断。
火势比我想象中蔓延地更快更猛烈,更多人愣在当场,茫然无措地盯着他们神圣的木坛在大火中燃烧变黑。
我眼神四处瞟了瞟,没看到白,但现在不是管他的时候。
将镜子收回袖中,趁没人注意赶快跑到关押潘权他们的地方。
时间还没到中午,他们都没有被放出来。
等赶到潘权那里,火已经将房子烧了半截,奇怪的是房门虽然是紧闭的状态但却没有上锁,我赶忙推开看,里面已经是浓烟滚滚,我怕惊动众人只好小声呼喊潘权,半晌没有动静。
我心底发凉,用袖子堵住口鼻慢慢摸进屋子,把各个角落都摸了个遍,没有潘权的半点影子。
他去哪里了?难道是听到了我的示警,所以火起时自行挣脱逃跑了?
只要没见到尸体,一切就有转机。
想到这里我赶快离开屋子往回跑,比起潘权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庄蓉。
我冲过去用碎片割开缠在她房门上的绳子,然后几脚踹开房门,好在她这房子虽然离祭坛近,但是全被绿植覆盖燃烧的速度也比较慢,里面烟雾要小一点。
庄蓉用沾了水的衣物捂住了口鼻,看来是听进去了我的示警,真是聪明的女孩。
我扶起她一起出了房门,庄蓉因为被关太久,受惊吓太多,加上被浓烟熏过头了,腿脚有些发软,但是求生的意志还是很强。
我们出来之后立刻避着耳目转到房子后方,这里长满了花花草草很适合藏人,仆从们都在前方忙着救火,这边很少人经过。
我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得去前面把周洲救出来,你就慢慢跟在我身后,看见有人来了就躲进花丛里,我会把人引开……你能坚持吗?”
庄蓉用布料捂住嘴咳嗽,听到我的话,便艰难而坚定地点点头。
我拍拍她的肩表示安慰,快速跑向关押周洲的木屋。
此时大火愈发猛烈,外面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但局势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我稳了稳心神一路狂奔,没一会儿就来到周洲的木屋后方,我矮下身子放缓速度,观察四下无人,迅速窜到门前。
可没想到这边房门大开,锁门的绳子落在地上!
我几步窜进屋子里,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不应该啊,我最后看到周洲的时候他那么虚弱,几乎已经丧失了求生意志,要说他独自一人逃离这里我是怎么也不相信。
是那些人提前抓了他去木坛,还是潘权?
对了!一定是潘权。
他的个性向来不会丢下任何人,他一定不会独自逃命。
我原地犹豫这会儿,庄蓉已经跟了过来,她拉着我的袖子往屋后藏了藏,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初夏姐,这么大的火,是你放的吗?”
我垂下眼睑看着她,“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