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盼儿爷奶也没顾得上煮粥,直接去了县城,听说那边有专做人口买卖的人牙子。
他们已经等不及,再不把盼儿卖掉,怕是不止勇儿,连宝儿都要占他阿姐一边。
昨天傍晚发生那事,让盼儿爷奶把心里所有的憋闷都怪到了盼儿身上。
别说,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确实招人,要是卖到楼子里应该能赚不少银钱。
不过,这两个老家伙可不敢干这事,苏家村民风淳朴,小偷小摸是有,偷奸耍滑的人也不少,可就算这几年村里年年干旱,真正卖儿卖女的人家,明面上是没有的,最多是聘礼银子多收些。
就苏父收了那十两银子聘礼,把苏大丫嫁过去,那也是被村人戳了一段时间脊梁骨。也因此,他在村里走路,腰都直不起来,还是把大丫接回家,又送了三强几个读书,慢慢的腰才又挺立起来。
要是能把盼儿骗到村外,倒是还稍稍有点希望,可这死丫头躲到她叔婶家去了,摆明不信任爷奶。
宝儿确实怕了,阿姐走后,没人煮饭,没人帮他洗漱,管他睡觉,勇哥也不跟他玩。
他和村里小孩炫耀,即将上学堂的消息,小伙伴却说,被卖掉的人吃不饱饭,还要被人打骂,很恐怖的。
他有些害怕想找人安慰,爷奶盘算着如何把盼儿卖出去的大计,压根没精力理他,阿爹更是浑浑噩噩过日子,摸摸他的头就不管了。
宝儿做了一个梦,梦里被卖掉的是他,爷奶也是盘算着要如何把他卖掉,没人帮他,阿姐已经被卖掉了,阿爹就在旁边看着……
一觉醒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宝儿外衣都没顾得上穿,下了床就哭着跑到苏勇家敲门。
苏勇爹接了给隔壁苏家帮忙建房的活,正在小青山山脚采石头。
家里只剩下苏勇娘、苏勇和盼儿三个,见盼儿开门,宝儿马上扑到她怀里哭叫道:“阿姐,阿姐,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被卖!”
“什…什么?”盼儿一时间对这个弟弟的举动感到无措,宝儿从小被她一手带大,到他快懂事了,盼儿开始跟着阿爹去地里干活,宝儿就只能跟着爷奶,然后他从不再黏着自已,要把她赶出房间,到把她当丫鬟。
听到那话,盼儿更是震惊,他是家里的宝,爷奶怎么可能会卖?
好一会,等宝儿冷静下来,大家才听明白,他是做噩梦,可盼儿是真要被卖了。
盼儿刚放下的心又悬了,崩溃地望向婶婶:“怎么办婶婶,爷奶真的要卖了我?”
苏勇娘也就能在村里耍横,还是有苏勇爹护着的情况下,这种状况她一时间哪能想到什么办法,只好抱着两个孩子一起哭。
反倒是苏勇镇定得多,说了句我去找大丫姑姑和村长去。这村里头,他感觉大丫姑姑和村长是最厉害的,要真比起来,他甚至觉得苏大丫比村长还厉害,因为村长的厉害只存在爹娘嘴里,而大丫姑姑的厉害,他已经见识到了。
苏母等人听闻这个消息,一脸不敢置信,盼儿家除了盼儿和她爹瘦些,老头老太太和宝儿都白白胖胖,穿着很是得体,一看就是过得不错,怎么就到这地步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情,怎么会这样?
但话是苏勇说的,他们也不得不信。
苏晴和刘氏倒是不难理解,亲人做起恶来,才是真伤人呢!
村长直接被雷得外焦里嫩,他既是村长,又是里正,虽说卖儿卖女在这世道并不罕见,可一旦村里有小孩被卖,就像是在人性上开了道口子,以后这苏家村还怎么管。
但这卖的是自家儿孙,律法也允许,要阻止,他还真是不好办。
几人连忙跑到苏勇家询问情况,然后连正在干活的苏勇爹也被喊了回来,村人越聚越多,对着盼儿宝儿一顿指指点点。
不过,良久之后,大家才弄清楚状况,卖盼儿的话,全是从宝儿这个9岁稚童的嘴里流出,盼儿爷奶也迟迟没有出现,众人以为这是一场闹剧,纷纷准备回家做饭去了。
毕竟一天才吃两顿,上午还没吃,都饿着呢,再大的八卦也顶不住饿啊。
除了李婶子,她家一日三餐,正兴致勃勃地问苏勇娘:“盼儿是昨儿来你家住下的吧,你们是不是早知道你公婆要卖盼儿?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当婶娘的样子。”
苏勇娘本来有些不耐烦,一下被夸还不太自在。
见苏勇娘不回答,李婶子也不在意,就当她是默认,继续道:“这盼儿还真是命苦,她娘死得早,要知道自个千辛万苦生下的闺女就要被卖出去,不知道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找你公婆索命……”
这时,盼儿爷奶才坐着牛车姗姗来迟。
没办法,从苏家村走了一个时辰到县城,又在县城走了半天才找到牙行,就一个姑娘的小买卖,又不算远,牙行也没派车马,就指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壮汉跟着二老回去。
这牛车钱还是盼儿爷奶自个出的,连带牙行两人的份。
几人刚打算进村,就在村道旁看见苏勇家院子附近聚集了一堆人,盼儿爷奶顿感不妙。
事情都做这地步,村人的指点是免不了的,盼儿爷奶还是带头走了进去,也没敢靠得太近,约莫距离盼儿两米处就停了下来。
就见盼儿被众人围在中间,脸色发白,哭得梨花带雨。爷奶真的带了人牙子过来,再是坚强的她也觉人生无望。
苏晴也在其中,她只在村人过来之前,稍稍提点了盼儿一番,决定先静观其变。若实在不行,她把盼儿买下就是,这个倔强勇敢的小姑娘,若是能脱离那一家子豺狼虎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个人牙子面相憨厚,身材精瘦,与一般农家汉子并无二致,要不是旁边跟着个壮汉,真想不到他是做人口买卖的行当。
原已经散开的众人又围拢过来,见状纷纷让开道,观察盼儿爷奶和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人。
人牙子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瘦弱无助的姑娘几眼,又回想盼儿爷奶白白胖胖的身材相貌,和搭牛车回村的爽快,饶是见惯了这等场面,心里还是不由泛起一阵同情。遇上这两个老不死,算是这小姑娘倒霉。
他没让在场众人多猜,直接从怀里掏出卖身契甩了甩,望向盼儿开口道:“这位小娘子,你爷奶已经把你卖给我们了,这就跟我们走吧,牛车还停在村口呢!”
盼儿闻言,身子猛地一颤,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饶是已经提前知道这事,她还是不可置信地望向爷奶。
盼儿爷奶低着头,避开孙女那充满控诉的目光,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显得格外心虚。
“你们是我爷奶,我这个月给家里赚了500多个铜板,怎么能这样对我?”盼儿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她试图挣脱周围人的包围,想要冲上前去质问,却被苏勇娘抱在怀里,生怕她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这世道就是这样,他们是公婆,所以再苛待媳妇,也只能跟他们分家,更何况他们是爷奶。苏大丫说得对,盼儿可以可怜质问,却不能咄咄逼人,不尊敬长辈。
人牙子见状,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小娘子,我也是奉命行事,你爷奶已经收了银子,按了手印,这卖身契可是货真价实。你还是别挣扎了,跟我走吧,说不定到了新地方,能有个新的开始。”
依他来看,这小娘子在村里一月居然能赚500多个铜板,应该是个顶顶能干人。要是去大户人家当个丫鬟,肯定比跟着这对心狠手辣的爷奶好。
围观众人也窃窃私语,有的同情盼儿的遭遇,有的则指责盼儿爷奶不做人,更有甚者,开始议论起这桩买卖是否合法,毕竟盼儿爹还在,要卖盼儿也得经过他同意才行。
盼儿爷奶知道这事为人所不齿,原想着私下把人卖了,没想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脸色难看,相互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盼儿奶奶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开口:“盼儿,我们也是没办法,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你去了那里,至少能活下去,总比在家饿死强。”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大家是一点不信。盼儿爷奶年纪也才50上下,自打儿媳妇进门就不下地了,在乡下地方,却养得一身好皮肉,哪像是揭不开锅的样子。
再说了,盼儿天天上山摘羊桃来卖,刚刚还说这个月赚了500多个铜板,自家一个月可赚不到这些银钱。
盼儿爷奶这是贪图那人牙子给出的银子,想拿孙女的命去换享乐。
“爷奶,我是你们的孙女啊!天天在家起早贪黑伺候你们,你们怎么忍心把我卖掉?”盼儿哭喊着,心中的悲痛难以言表。
苏母再是好性子的人,也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把盼儿护在身后,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盼儿她爷奶,你们这样做,良心不会痛吗?盼儿可是你们的亲孙女啊!你们怎么能为了几个钱,就把她推进火坑?”
她本就是个心性善良之人,跟盼儿接触以后,无比同情这个坚强乖巧的小姑娘,一想到自已曾经把闺女推向火坑,而盼儿又面临一样的场景,她压根按捺不住自已,仿佛救下盼儿,就能救下曾经的苏大丫。
盼儿奶奶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已无言以对。他们这样做,的确理亏。可是,且不说她带坏了勇儿和老二两口子,一想到老头子身上那白花花的银子,她就忍不住心动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盼儿爷爷终于开口:“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家里只有她爹一个劳力,5张嘴等着吃饭。再说,人牙子说了,会给盼儿一个好前程,总比在我们这里受苦受难强。”
这盼儿实在不安分,他现在都有些后悔为何没早些卖了她,害他在这么多村人面前失了颜面。
“呸!”苏二婶唾了一口,怒道,“什么好前程?你们以为把盼儿卖了,就能换来金山银山吗?告诉你们,这种缺德事,迟早要报应的!”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大家都对盼儿爷奶的行为感到愤怒和不满。要是盼儿真被卖,以后他们苏家人走在路上,都得被别人戳脊梁骨。
见村民把盼儿爷奶的伪善面具撕了下来,在一旁围观的人牙子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各位乡亲,我理解你们的愤怒,但卖身契都签了,这姑娘现在是我们的人了,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带走她。”
他虽然干的是人牙子这个买卖,但多是生活实在不下去的人家,才会卖儿卖女,对这种只顾自已的爷奶也非常不齿。
村长这时终于站了出来,严厉地盯着盼儿爷奶,面色凝重问道:“我们村可没有卖儿卖女这个风气,你们把盼儿卖了多少银子,还不快拿出来?”就算这事不好管,他作为村长也无法坐视不理。
盼儿爷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奶奶慌乱地看着家里的顶梁柱,爷爷只好硬着头皮,语气强硬地开口:“是啊,村长,我们这也是为她好,卖身契都签了,银货两讫!”
他越发觉得盼儿是个祸害,先是害得勇儿跟他们顶嘴,老二一家直接不喊人,现在居然把全村都站出来替她说话,要再把人留下来,他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了。
村长闻言,眉头紧锁,沉声道:“卖身契我不认可,你们必须把人牙子给的银子交出来,把盼儿留下!”
盼儿爷爷提醒道:“村长,这是我们自已的事。”这时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人牙子见村长态度坚决,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原本以为这是一笔轻松的交易,正想法子转圜之际,看到一个身材精瘦、穿着破烂的中年汉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决定先观察看看。
他一到场,立刻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他那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脸上也露出了怒气,对着盼儿爷奶说:“爹、娘,盼儿是我闺女,你们咋能这么干!”
盼儿爹原本正在地里干活,他没了媳妇,也没什么盼头,一年到头只顾着地里的活计,家里的事多半由爹娘做主。
今儿个早上起来,家里没人煮粥,他也没在意,想着可能是爹娘对盼儿生气了,自已也不敢多问,就喝了几口凉水,饿着肚子下地去了。
直到有人跑来告诉他,说闺女被爹娘卖了,他才扔下锄头,急忙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