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男人们都在请安后离开了,没能与花影见面,现在房间里坐着的只有家里的女眷。
徐香柳见着花影来了,赶紧起身将花影领到了房子正中间,朝正当中的老夫人略略躬身道:“母亲,这位便是刚回府的醉薇,模样与那花氏颇有几分相像,同是倾城之貌。”
南明皇帝宅心仁厚,虽刑法中多有牵连九族之罚,但其极少会如此重判,是以多数罪臣获罪后,多是主犯砍头,从犯流放,家眷多是男子贬去偏远地区永不入仕,而女子则是贬为贱籍,入乐苑做官妓。
花氏一族唯花影的外祖父做到最高的官衔,时任户部侍郎十年,后却因贪污受贿,一大家子人流散民间,花影的生母花梦鸢更是入贱籍进乐苑,成了盛极一时的头牌官妓。后被方永福看中,脱离贱籍后养在了外面。
此时提起花影的生母,徐香柳的用意在场的人自然都晓得,不过是想让老夫人嫌弃她的出身,从而使得她在府中无所依仗,任由其拿捏。
至于“倾城之貌”,徐香柳夸得出,花影却不好意思认,常年猎命的生活使得她的肤色比之从前粗糙了不少,也因风吹日晒之下,较之这屋里的一众女眷都黑了一个度,便是垂首在旁的婢女想必此时都要比她生得娇美一些。若是单单论五官,或许还能夸上一句“精致隽秀”。
可惜徐香柳的眼药注定是上不成功的。
老夫人坐在首座,见到花影的时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神色间倒是并没有什么轻蔑与不悦,毕竟她一向喜好多子多福,并不会在意儿孙的生母是谁。对于儿媳夸大的言语也只过耳不入心。
前世的老夫人在她回来之后,因为她的乖巧顺从,对她尚算疼爱有加,可惜老夫人身体不太好,缠绵病榻后与她也渐渐疏离了。未等她替代方醉珍嫁去太子府,老夫人先一步撒手人寰了。若是老夫人身体康健,或许她的命运不至于那般凄苦。
花影的眼睛有些湿润,走到老夫人的跟前,与前世的初来乍到畏缩拘谨不同,这次的她大大方方地给老夫人行了个礼。
老夫人头戴东海紫珠头面,身着一尺千金的苏绣蜀锦,神态雍容和善,抬手虚扶当即免了她的礼。
“薇丫头,你在外多年受苦了,祖母若是知道,该早些派人将你接回来的。”只此一句,老夫人的神色间尽是显出了一些愧疚来。
“都怪那天杀的拐子,若不是他们,醉薇又何苦流浪在外多年。如今醉薇已经回来了,不日就会认祖归宗,再不会过那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了。母亲还请保重自已的身体,莫要过度伤怀。若是因此伤了自身,倒是要叫醉薇如何自处啊。”
徐香柳坐在老夫人侧边,抬手抚了抚老夫人的胸口,一句话就将老夫人心头的愧疚感消除了不少,言语间还试图以此堵住花影的嘴,不想让她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若是前世,花影定然就遂了她的意,可今生的她还想着用好老夫人这张牌呢,所以她刻意忽略了徐香柳给自已睇的眼神,在丫鬟拿来的圆凳上落座后又起身跪在老夫人的身前。
“祖母,孙女虽说流落在外多年,日子过得比不得方府,但也算是衣食无忧。您不用过度伤怀,况孙女在外还与师父学了些医术,专攻颐养之道。祖母若是信得过我,待用过早膳,孙女可为您把上一脉。”
徐香柳神情一变,似乎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有这一手,见她在老夫人跟前这般殷勤,赶忙出声道:“是吗?不知醉薇师从何人?可有姓名?”
一旁一直坐着的方醉珍不复最初的冷淡神色,跟着出声道:“妹妹可别是跟了什么没有姓名的游医学的吧?府内也有高薪聘请的府医在,何苦劳烦妹妹呢?”
“祖母,事关您的身体,还是谨慎些较好。”
“嫂子说得极是,谨慎些好。”
两个嫂子跟着附和出声,同是满眼的不赞同。徐香柳便顺势将两个嫂子介绍给花影认识。
清丽温婉,躲避着花影目光,瞧着有几分怯懦的李凤萍是大少爷方明达的妻子,手边牵着的五岁娃娃叫方裕木,背脊直挺,一本正经地问好:“请姑姑安~”
花影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个草编的小蚂蚱,递到了他的眼前:“姑姑手里没有余钱,小小心意还望小侄不要嫌弃。”
方裕木双眼一亮,顿时被她手里的蚂蚱吸引了,可又不敢贸然伸手去拿,只偏头期望地看向李凤萍,见她点头,才高兴地伸出双手接过蚂蚱,末了还十分守礼地躬身道了谢。
李凤萍出生自皇商之一的李氏商贾之家,从小被母亲灌输着相夫教子的女训,极是看中规矩,行止间颇有大家之风,连同被她带大的小少爷方裕木也自小便克已守礼,行止端方。
另一女子名叫王梅,是二少爷方明康的妻子,生得弯眉细眼,华如桃李,神色间略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一眼花影,怀里抱着的三岁娃娃叫方裕生,此时正叫闹个不停,一旁跟着的奶娘神色慌张地试图安抚。
花影刚从袖子里拿出草编蚂蚱就被方裕生一把抢了过去,虽说动作鲁莽,好在没再吵着要出去。在花影帮他整理闹腾时蹭乱的衣襟时,也没有产生一丝抗拒。
“木哥儿乖巧,被萍丫头教养得很好,只少了几分童真,如今倒是难得露出几分小孩儿神情,瞧着越发喜人了。”
老夫人在一旁静静看着,神色间越发欣慰,对她这个孙女也越发满意了几分。
“生哥儿平常爱闹,不喜被人拘着,一个草编蚂蚱虽不值几两钱,但却能叫他安分不少,还是薇丫头有办法。”
花影便是趁着这个时机双膝跪地,膝行几步上前握住了老夫人的双手:“祖母,孙女在外时常思念亲人,曾有幸结交三五好友,每每听闻她们提到家中重慈很是向往。与师父学医时便总是想要将学到的医术回馈给祖父祖母,如今祖父已然仙去,孙女之愿已有遗憾。余下的心愿便是为祖母尽孝,还望祖母成全。”
言辞恳切,神情间还带了几分楚楚可怜叫老夫人心里泛起丝丝疼惜来,抽出手来反握住了花影的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终于是点头应下了。
“我的薇丫头有这番心意,祖母如何能推拒,便依你所言吧。快快起来,一会儿便同祖母一道用膳吧。”
棋出险招,赌得就是此时老夫人心里那一点的心软,显而易见她赌对了。
“谢祖母,”花影顺势起身,扯着衣袖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珠,坐回原位后才对着一众人道,“母亲与嫂子们的阻挠也是担忧祖母的身体。醉薇的师父姓陈,名落仙,别号落仙医,因脾气古怪久居深山,独自研习医术,外人少有耳闻。”
王梅放自已的儿子随奶娘去门外玩了,回神刚好听见花影的介绍:“这名号起得倒是高雅,落仙之人天上来,不识人间三两金。”
王梅是勇毅侯府的小姐,虽是庶女但也是京都贵女,该学的琴棋书画,女红香茶都未曾落下,要说为人诟病的便是爱好酗酒,前世一次酗酒之后还做出了草菅人命的事。
花影顺势恭维:“嫂嫂好文采。”
被人夸奖,王梅自然是爱听的,对着花影的神色和善了不少:“妹妹谬赞了。”
“既是深山独居鲜少出世,想必少有看诊,我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此一道需得实践多于研习,纸上谈兵多少有些叫人放不下心,”徐香柳神色犹疑,转而向老夫人道,“不若叫府医也在边上候着吧,待醉薇写了方子叫府医掌看一下,好叫媳妇安心些。”
徐香柳与一旁的方醉珍对了个眼神,再次出声劝说。
方醉珍也跟着神情担忧地劝道:“祖母,您便按照母亲说得办吧,府医在边上看着,若是有几味不合的药也可及时调换,孙女也能安心些。”
两人言语间皆是拳拳孝心,老夫人被这么多人关心自然是开心地应下了,恰逢此时早膳刚好备齐,老夫人便将几人都留了下来一起用膳。
一大家子的女眷热热闹闹地移步到怡静院的膳堂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