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旁的盖聂和卫庄以为阿寻要接着上述的话题继续说服师父的时候,阿寻开口,却又换了一个话题。“当今天下,秦国势大,大有一举吞并其他诸国之打算。师父认为,将七国变成一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一旁的盖聂与卫庄两人,也低头认真思考。现在是秦王嬴政登基的第十四年,年方二十七岁的嬴政早有吞并六国的野心,稍微关心点时事的人都知道。是以,室内一时无语。
少女继续说道“每个国家都有自已的习俗、语言、文字、传统、信仰,因为不统一,各个国家的子民互相仇视,君王动辄发起战争,兼并攻伐,恨不得将对方屠戮殆尽。按照师父方才所说,为了保持本门学说之端正就不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出现,那是不是和秦国吞并其余六国是同样道理呢?从这个角度来说,秦王嬴政吞并六国,一统中原应该是好事。可若是天下合为一家,那么鬼谷派传人又如何往来于诸国之间,行使合纵连横?又如何再现苏秦张仪、庞涓、孙膑之人杰?又如何有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又如何让本派所著学术思想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七国的存在不正是历代纵横家智谋的用武之地?弟子拙见,若是扫除杂音,只听一家之言,虽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持学说的一致性,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也的确限制了学说的发展。寡人独夫,闭塞耳目,往往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鬼谷子欣赏的看着自已的弟子,捻着胡须有些自嘲的说道“你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是真的难住为师了!但不得不承认,你说得的确在理。为师继任鬼谷掌门之后,翻阅历代前辈遗存笔记,的确发现了诸多纰漏之处,往往前文不对后文,心法残缺,招式不连贯,照着学习极容易误入歧途,甚至走火入魔。为师便是因此而留下隐疾,药石无灵,这些年功力始终难以再度精进。这也是为师急于收徒的一个原因,是想在为师尚有余力之时让本门学说能后继有人,不至于断流乃至于消亡。”
阿寻拉着鬼谷子的衣袖,十分诚恳的说道“师父的病,还有救,我能治!刚才跟师父说得那番话,并不是弟子信口开河。师父之疾是在心,而不在身。师父的执念长久未得到化解,淤积在体内演化成了师父的心魔,每次练功,都会干扰师父。这便是师父觉得自已体内气流滞涩的原因。一方面,与日俱进的修为让师父的内力每日都更加精纯强劲,另一方面由于执念导致那股日益强大的内力始终无法突破。最终的结果就是堵在丹田之处,无法流向身体的其他地方。弟子猜测,师父一定十分怕热,而且很钟爱冷食,对否?”
鬼谷子微微颔首,肯定了阿寻的猜想。
“想要打通筋脉,那不如从我们开始吧!师父可以拿我当作第一个实验品,看看如果从最开始就同时修习纵横两门的心法和剑诀,会不会找到新的突破点!”
“会很辛苦,或许还会很凶险,就像为师一样落下什么毛病。你不怕?”
“不怕!弟子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况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弟子已经答应治好师父,那就一定要全力以赴,决不食言!”
“你也不是君子。”鬼谷子轻笑,看着那个信誓旦旦的像个小牛犊子一样的少女,再次想到了故人。
“谁说女子就不能是君子?!弟子很不喜欢儒家那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也可以顶天立地,也能做成男子才能做的事!”
“你的口气和野心倒是不小!既然准备了这么多套说辞来说服为师,那为师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为师便答应了你,且看看鬼谷会不会有一条更光明的出路!”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院子,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师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阿寻伸出了一只手掌,示意鬼谷子击掌为誓。
鬼谷子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这丫头,难道还担心为师出尔反尔?”虽然话是如此说没错,但还是很配合的伸出一只手掌与阿寻在空中“啪”的一声击了一掌。
上午的授课正式开始。
观望许久的卫庄跪坐在鬼谷子的另外一侧,隔着盖聂斜眼看着阿寻。这个女人竟然能说动师父。从昨天开始,她的那些言谈所涉及的领域遍及诸子百家与各国政治,博闻强识,滔滔不绝,辞令辩论,机巧无锋。尽管无锋,却又让人无力反驳。一个女子,胸中好像有着七国的舆图,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论那些大人物就像在点评这道菜味道如何一样,丝毫没有敬畏、阿谀、攀附,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想到卫庄自已拜入鬼谷,一直想的都是领略鬼谷绝学,练成至强武功,长剑在手,生杀予夺,振兴韩国。卫庄在一个早上,再次感受到了如昨天比试结束后那样明显的差距。自已无论是勤奋刻苦,还是学识胸襟都不如自已这两位同门。
不知道为什么,卫庄想到了自已在韩国的一位朋友——韩非。韩国弱小,又位于几个大国中间,处境愈发艰难。公子非学识能力毋庸置疑,却因为天生口吃,不善言谈,无缘王位。韩国历代继承王位都要讲究仪表周正,身体健全,能在列国使臣面前彰显君王威仪。当然,更重要的是韩非所提主张与行事风格早已让韩国的贵族和官员不满,根本就无人支持。韩非备受冷落,只能将自已的思想和一腔的抱负写成《孤愤》《五蠹》《内储说》《外储说》《说难》等等文章。卫庄都一一拜读过,也因为同为贵族身份与韩非有所交往。是以,他与这位不受重视的公子非实乃相差了十几岁的忘年之交。现如今的韩王安乃是韩非的兄长,性情懦弱,无甚主见。韩非因其耀眼的才华又被起用,得以再次活跃于韩国的政坛。借助手中的权力组建了一个秘密的组织——流沙。当韩非用经过多年磨练的、勉强能够以稍慢的语速流畅的表达自已组建流沙的初衷与设想时,那种宏大的愿景与指点江山的气概也曾让自已感觉到了明显的差距。不知道是因为信任韩非的才华,还是向往韩非口中所绘就的美好愿景,又或者是契合了自已心中所求,卫庄干脆的入了伙,成为了流沙的合伙人之一。
鬼谷子在上首讲述了祖师爷的创业史还有本门发展至今的一些优秀的前辈故事。察觉到卫庄的魂游,猝不及防的点了点自已的弟子。
“小庄,为师方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卫庄收回思绪,望着上首的那一双无法藏奸的慧眼,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说道“弟子听清楚了。”
“那你复述一下为师方才所述内容。”
“……”卫庄敛容,恭敬地朝鬼谷子揖了一礼,诚心诚意的说了一句“弟子知错!”
鬼谷子微微颔首,格外宽宏的说道“圣人用自然无为应对所得,言辞观察与具体事情相符合。专心观察,是为了了解事物;减少杂念,是为了坚持行动。修身养性,清心明悟,是你们修行的第一课。”
“弟子谨记!”几位弟子异口同声,第一次达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