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盖聂便等在小竹屋门口,很自觉的接过了阿寻的背篓。
市集一如既往,只是又多了一些新鲜面孔。这很正常。逃荒至此的流民,厌恶打仗的逃兵,躲避徭役的壮丁,追踪目标的赏金猎人,被政府通缉的凶犯……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娼妓名优共同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阿寻先去看望了那群孩子,带着那些跟小师哥一起制作的蜜饯点心。又去看望了几位年纪大了的婆婆,帮着修理了漏雨的屋顶,清洗了脏污的衣服,移栽了几株好养活的绿植,给那些低矮又没有存在感的屋子带去勃勃的生机。
盖聂不远不近的看着,当个安静的守护者。
他听见上次那个自已见过的老妪问道“医仙姑娘,那边站着的那个俊俏的少年是你的夫君吗?”
夫君,这个词,让盖聂仔细品味了一下。
“李婆婆,您老人家还真是目力独到呢!这么远都能看清楚那是一位俊俏的少年?!看来调养的不错哦,后面也要记得吃药,多晒晒太阳,我这次移栽过来的那几株植物,不仅仅是可供观赏,它的嫩叶可以入药,对您日后的调养都有帮助。就算我不来,您自已也可以用它来煎药煮茶。记住了吗?”
“记住了!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老婆子还要絮叨!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呀?”
“好啦!您老人家还真是喜欢操心。不是啦!”
盖聂听见她否定了,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并不太舒服。
“啊?不是吗?我老婆子看人很准的,居然也有看错的时候?”
“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也许会是。”
方才还觉得不太舒服的盖聂,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如果之前那种感觉说不清楚,现在的感觉,他很确定,是愉悦的。
“哦!那还差不多!老身会为你们二人日日祈福的。”
“那就劳烦婆婆您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阿寻走出来,跟少年说道“小师哥,你饿了吗?”
盖聂摇了摇头,他这一上午,并没有做什么。
“那我们就先去下一个地方。”
盖聂跟着阿寻,在那些错落无章的巷子里七拐八拐,便拐进了一条临河一边都种满了柳树的街道。
烟花柳巷,秦楼楚馆,莺歌燕舞,脂粉肉香。
阿寻回过头来,向旁边正在四处观察的少年解释道“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很可怜的女子,她们很多都是迫于生计才不得不沦落至此。生了病也没有人会来救治,只能等着失去价值的那一天像很多从前的女子一样被沉在那条河底。很多医者都是男子,要么觉得这种地方污秽,不愿意接诊,要么那些女子讳疾忌医,不愿意向男子求助。她们等到傍晚的时候就要营业,我现在过去,还有时间给她们好好看看。你要不,就在这里等我?”
盖聂望着她,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你确定?”
“嗯。”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大概知道。”
“那行吧。你跟在我后面就好。”
走进一家楚馆,当差的老婆子热络的过来打着招呼,将阿寻二人往里面引。
“哎哟!医仙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咱馆内上次好几位不能接客的姑娘在您的妙手下,那现在各个是粉面含春,每天晚上到访的客人们都多了起来!您可真是咱馆内所有人的福星呀!”
馆内熏的香颇为甜腻,老婆子的话也说得露骨。
阿寻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少年,还是一贯的淡定,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姑娘们醒了吗?”
“医仙姑娘,您先在这边坐会儿。姑娘们昨晚累着了,这会儿还没什么动静,我上楼去给您喊喊!”
“无妨!要是姑娘们还没醒,我就先去下一家了。”阿寻说道。
那位老婆子一听,赶紧将阿寻的肩头按住,急切的说道“可不能让医仙姑娘白跑一趟!我这就去让姑娘们起来,您稍等,我去去就来!”她是怕医仙把其他家的姑娘们都治好了,会抢走自已家的生意。
听到响动的馆内主事,也就是俗称的“老鸨儿”从里间迎了出来,饱满圆润的胸脯在紧身的衣服下似乎要爆出来,白花花的袒露在外面的肌肤,让人根本就挪不开视线。个子高一点的人,更是能将这春光一览无余。
阿寻是见多识广的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那位热辣的老鸨年纪并不大,大概三十多岁,正是熟女风韵。一双眼睛精明又妩媚,一眼就瞅见了阿寻身后的少年。少年秋水一般的眼眸波澜不惊,目不斜视,明明年纪不大却显得持重老成,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一副防御的姿态。是个雏儿,老鸨立刻断定。
“今日是什么风把医仙姑娘给吹过来了,我才在心里念叨着呢!那如花似玉、妙手仁心的小姑娘怎么这许久都不来我这里瞧瞧,让我这馆内的姑娘们都好生想念呢!可巧,一出门就见着了!这位是……?”她用涂满丹蔻的手指朝阿寻身后的那人伸过去,被面前的少女巧妙的截断,握在了手里,并没能碰到那位少年。
“芳姨的脉象沉稳有力,看来最近将养得不错。”阿寻摸着老鸨的手腕,趁机捏了一把。“我这里有一个能让肌肤保持水润光滑的配方,芳姨想不想要啊?”她冲着老鸨调笑道。
老鸨眼睛一亮,登时就把什么少年忘记在了脑后。拥着那少女就往雅间里走。“医仙姑娘出价多少?”
“不要钱。你让馆内不舒服的姑娘们好好调养,不要操劳就行!芳姨是明白人,知道这男人嘛,得到的太容易往往就不珍惜了!这生意,还得要慢慢的做。不能把鱼饵全丢出去了,让那些贪嘴的鱼一次性吃饱了,下回可就不来了!姑娘们需要休息,身体不舒服也服务不好那些过来找乐子的人,没得钱没挣着,还坏了客人的雅兴。芳姨,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了!”
芳姨听着连连点头,口中应道“医仙姑娘说得是。我是个粗人,是有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得姑娘这一回提醒,我这浆糊脑袋就像是突然清明了许多!”她利落的倒着茶水,安置着阿寻二人。
不一会儿,楼上的声响大了起来。一群群穿红着绿、香粉扑鼻的女子从楼梯处鱼贯而出。看到站在阿寻身后,抱着一柄佩剑,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边心叹他的俊俏,一边又畏惧他的不苟言笑,一时之间都停在了那里,不敢上前。
阿寻向众人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们不用怕他。”
一众女子这才井然有序的进入雅间,按照阿寻之前的要求自觉的排起了队。
阿寻坐在靠窗的一边,拿出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着有序接诊。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回头冲身后的少年说道“要不,你还是出去等我吧!这里都是一些女孩子,有些是病人的隐私,你一个男人杵在这里,她们会不好意思说。”
盖聂第一次感觉到自已被嫌弃了,又觉得自已在这里确实多有不便,而且这里的味道让他有点喘不上气,便乖乖的走出了这座楚馆,跃上了一处高高的树冠。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整条街道,方便他随时察看少女的所在。他用鬼谷吐纳术运行了几个周天,将那些粘腻的脂粉味散了个干净。他不太喜欢那样的味道,那些味道跟少女身上总是带着的淡淡的药草香完全不一样,让他总想逃离。他的目光捕捉着少女,看见她跪坐在那扇窗户边,很认真的替那些女子诊脉,开方,望闻问切,事无巨细。她专注的样子他见过很多遍,这是属于她身上水的那一面,与跟他日常相处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但一样的吸引着他。他的内力完全可以听到此刻的她一脸认真的在嘱咐着什么,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说,这是别人的隐私。他要尊重。
他闭上眼睛,进入到自已一贯的打坐冥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