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寄出之后,江枫眠望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不禁垂眸,思绪飘向了那位多年来不问世事、远离俗务的老友。
说起他们二人的相识,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故事发生。
他们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自然早早地就从父辈口中听闻对方的大名。
年少时的江枫眠曾前往姑苏蓝氏求学,当时他虽抱着与对方一较高下的心思前去,然而这位当时还只是蓝家大公子的青蘅君却十分合他的脾性,两人一见如故。
因着这位蓝大公子有意无意地“放水”,江枫眠在枯燥单调的云深不知处的求学生活也算过得有滋有味。
后来,江枫眠回到自家家族,蓝大公子也接手了姑苏蓝氏的重任,两个家族相互扶持,关系由于两位宗主的私交而变得愈发紧密。
可叹这世间之事,大多不能顺遂人心。
云梦江氏事务繁杂,当时的江枫眠正忙于送别挚友魏长泽和藏色散人夫妇,同时也在思考如何应对与眉山虞氏的结亲之事。等这些事情忙完,江枫眠才恍然发觉,青蘅君已经许久未曾与自已联系了。
再次收到青蘅君的消息时,只是薄薄的一张请帖。
那位b表面上光风霁月,朗朗君子的青蘅君做出了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迎娶了自已的杀师仇人。由于这门亲事牵扯诸多复杂之事,在修仙界名声响亮、故交众多的青蘅君只邀请了江枫眠参加婚礼。
青蘅君虽出身家教严苛的姑苏蓝氏,但单看他能与江枫眠结下深厚交情,便可知这位大公子不像当年的蓝二公子、如今的蓝老先生那般古板拘谨。
即便如此,当江枫眠看到好友身着红衣,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难以掩饰的幸福笑容时,心中便已明了。
不管那个女子做过什么,青蘅君是真心爱她,爱到了刻骨铭心,愿意为她从此闭关不出、不理尘世之事,为她放弃年少时的梦想,为她甘愿余生孤寂。
情之一字,不知是福是祸,一旦到来,无处可躲。
江枫眠也是在那一刻意识到,藏色散人是年少时深刻的惊艳过他的人
藏色散人美貌,美得尖锐深刻,毫不遮掩,年少惊鸿一眼便足以铭记一生。
不见藏色不识美人,一见藏色却误了终生。
当时同期求学的人,不知多少人爱慕着那个热烈明艳的少女,如今那些少年成了前辈,却不知有多少依旧铭记着那个少女一身白衣的倩影。
但这都不是爱,远远不是。
江枫眠目睹这藏色散人选择了好兄弟魏长泽,自由自在的远行,他心里有不舍,有不甘。
却没有动摇过自已身为江氏宗主的雄心,他也从未因为藏色动过任何放弃家族,二人远行的心思。
青蘅君那一晚喝了酒,姑苏蓝氏的人酒量奇差,一杯便不省人事,青蘅君醉了酒,话就很多,拉着江枫眠什么话都说。
时隔多年,江枫眠许多话记不得了。
只有那一句话。
“枫眠兄…我做不到…”
“我一日不见她…我心口便疼一日…”
“若她去了…”
“若她去了,我…就真的…”
江枫眠那一刻便了然了,他爱的人,并不是惊艳了自已年少时光的藏色散人,而是,相伴在自已身边,用最冷的脸色和最柔软的心爱着自已的发妻虞紫鸢。
直至荷塘周边更深露重,露水打湿了江枫眠的外裳,他才从长久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返回自已的房间。
为什么一直都未曾说出口呢?
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为什么让自已深爱的女子一直误会自已钟情于他人呢?
江枫眠感觉头风又隐隐有发作的迹象了,他强行运功压制,这才勉强忍受住。
“江叔叔,我能进来吗?” 魏无羡特意压低的声音让江枫眠振作起精神,回应道:“是阿羡啊?进来吧。”
魏无羡瞧见江枫眠脸色惨白如纸,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江叔叔,您是头风犯了吗?可有大碍呀?”
江枫眠微微一笑,说道:“老毛病了,刚刚已经运功压制,没什么事了。”
魏无羡心中满是疑惑,却又不敢直接询问,只是举止显得慌张失措,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自在。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江枫眠能够察觉到魏无羡的无助与惶恐,还有看到自已头风发作的忧心,以及不得不前来打扰自已的那种小心翼翼。
“阿羡,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尽管问吧。”江枫眠微微一笑,他心里很明白,有些事情是注定瞒不过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的魏无羡的。
再说了,那是他的姐姐,魏无羡有权利知道魏璎珞的真实状态。
“江叔叔……我阿姐……她……” 魏无羡咬着牙说道:“我最近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元婴修士的数量极其稀少,这除了与机缘难寻有关之外,还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在金丹化为元婴时,为了更好地储存灵力而以自身为炉进行自我炼化所产生的剧痛……”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最后抬起眼眸,用少年人独有的坦荡与清澈目光望着江枫眠,在他的认知里,江枫眠是最可靠、最亲切,也是最能够将他和姐姐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长辈。
“江叔叔,我心有畏惧。”
月光如银,荷香袅袅。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魏无羡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恐惧,和上次,看着鲜血淋漓,昏迷不醒的魏璎珞躺在江澄的怀里,怎么喊也喊不醒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凝视着江枫眠,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却又夹杂着丝丝恐惧,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尽管他心底实在不忍让身体不适的江叔叔为难。
江枫眠望着眼前的孩子,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魏无羡的头,声音仿佛天籁,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阿羡,你无需担忧。我已修书一封,恳请姑苏蓝氏家主青蘅君出关,为璎珞看顾。青蘅君年少时便修成元婴,定能护她周全。你只管放心便是。”
魏无羡似是被这温柔的话语所抚慰,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意。即便是再怎么聪明伶俐、足智多谋的少年,在某些时刻,也需要一位他信任的前辈对他说一声:“你只放心。”
房门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深夜还不睡,阿羡你为何要来打扰江叔叔呢?”
魏无羡不是擅长隐藏的性子,魏璎珞轻而易举的便能察觉到魏无羡这几日的焦虑与急迫,她也明白,这些担忧源于弟弟对姐姐的关爱,除非她能顺利修成元婴,否则这种担忧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
正巧今夜难以入眠,她坐在荷塘边赏月,听到了魏无羡匆匆的脚步声。
魏璎珞笑着看向因为被姐姐撞破而略显害羞的弟弟,带着几分戏谑说道:“阿羡,你这几日都愁眉苦脸的,江叔叔把你哄好了吗?”
“阿姐……”魏无羡站起身来,蹭到魏璎珞身旁。 魏璎珞轻轻摸了摸弟弟的脸,说道:“别怕,阿羡。爹爹和娘亲的修为都很深厚,托他们的福,我才有这样的机缘,他们会庇佑我的。”
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条理,却很好地安抚了屋内的两人。
毕竟,当有些事情实在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时候,来自天上亲人的庇佑就显得无比可靠。
魏璎珞与年轻时候的藏色散人极为相像,天赋超凡,性格洒脱不羁。
小时候被送到莲花坞时,她还得到了藏色散人的护身功法。
江枫眠乐观地思忖着,既然是藏色的女儿,说不定……真的能够…… 魏无羡也乐观地想着,对啊,爹爹和阿娘还在天上呢,他们肯定不舍得把姐姐带走的。
魏璎珞则乐观地想,无非就是疼一点罢了,难道还能比生永琰那个小讨债鬼的时候更疼吗?
就这样,莲花坞平静地过了几日。魏璎珞正在莲塘边开心地玩水时,突然感觉金丹的运转有些异样,如火般滚烫,在自已的下腹灼烧着。
“还挺疼的呢。” 魏璎珞嘟囔了一句,便昏在了慌张赶来的魏无羡怀里。
直到晕倒前的那一瞬间,她还在庆幸魏无羡来得够快。
要不然一头扎进荷塘里,且不说满头满脸都是淤泥,说不定还会被水呛过去。
那多丢人,她可是,云梦江氏的大师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