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的话语声音很小,如同微风拂过,仿佛也并不是真的期望蓝忘机能做出什么反应。
她仅仅是想把她弟弟的好,把她弟弟所经历的苦,统统都说出来。
向天地,向这广袤的世界说个清楚明白。
“我信。”蓝忘机那淡漠的眼神始终紧紧追随着魏无羡。
他亲眼目睹魏无羡失去金丹,看着他在乱葬岗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摸爬滚打三个月,受尽了苦楚与折磨。
他也看着另一个自已对魏无羡穷追猛打,不停地对他说着“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他像个被蒙上眼睛的傻子,看不见他惨白的脸,看不见他无神的眼,只是不断地质问他。
“为何弃了剑道,改修他途?”
蓝忘机的手掌逐渐涌出鲜血,那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唇齿间也弥漫着血腥味。
可是他不想眨眼,不想逃避。
他不想错过这个自诩为他的知已,却一次次在他伤口上撒盐的自已。
他不信他,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捅向他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的心。
这就是蓝忘机。
他不是什么泽世明珠,不是众人眼中那个傲岸的含光君。
他是个明知魏无羡有苦衷,却不想着如何剑指他人,只会冲着心爱的人发火的懦夫。
魏璎珞看着乱葬岗中给自已找乐子的魏无羡,根本没有关注蓝忘机的崩溃,她只是沉浸在自已的思绪中,自言自语着。
她缓缓走上前,跟在魏无羡身边,明明触碰不到魏无羡,却还是无比认真地替他整理额前碎发,为他拉上深更半夜因为睡姿不佳而掉落的被子,轻轻拂去他午夜梦回时留下的泪水。
“阿羡总是笑,我看着却很心疼。江叔叔对我们很好,江姨从前虽然对我们心存芥蒂,但她是个大气的女人。在误以为自已最爱的丈夫在替别的女人养孩子的情况下,能做到那种程度,说实话我很敬佩她。易地而处,恐怕我早就气的呕血三升,血尽而亡了!哈哈。”
魏璎珞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正熟睡的魏无羡似是有些冷了,自已把被子盖好了。
蓝忘机想起姑苏一代对这位江夫人的传闻。
性情暴躁,为人狠绝,当年仙门夜猎,她一介女子手持紫电横扫夜猎场,硬生生为自已挣下一个紫蜘蛛的美名。
世人皆传,眉山虞氏这一代家主虽无男丁,有此一女亦是不负眉山百年威名。
嫁予江枫眠之后,面对藏色散人留下的一双儿女虽时常冷眼冷面,但看着魏璎珞和魏无羡的房间,事无巨细,样样都不是凡品。如此心细如发绝不是日理万机的江宗主能抽出时间来布置的,恐怕还是这位面冷心热的虞夫人忍住心中妒火一样一样收拾停当的。
“可是我们都清楚,江叔叔和江姨对我们再好,终究我们的生身父母是不在了的。阿婴从小就聪明,又在街头流浪过,人情世故是比我看的清楚的。他的脾气,是被自已慢慢磨出来的。没人对他笑,他就自已对自已笑。他怕我担心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孩子脾气。傻小子给我演了十来年的戏。”
魏璎珞眼前的场景再次改变,她看着魏无羡牵着阿苑,一大一小竟然玩得很好。
这大的还骗小孩子,把人埋到土里,骗他说能长出很多小朋友。
魏璎珞捂着嘴,一边哭一边笑。
蓝忘机垂下眼眸,轻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魏婴至情至性,我知。”
乱葬岗阴风怒号,令人望而却步,然而,大约也正因如此,这里反倒成了个清净之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璎珞习惯了跟在魏无羡身后,看着他的弟弟种莲子、买土豆,穿着粗布衣裳,吃着粗糙的饭食,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这一日,魏璎珞如往常般跟着魏无羡,看他来到大街上购买便宜的米粮。却没想到,竟遇见了这个世界的蓝忘机。
蓝忘机不顾蓝先生的阻止,执意前往夷陵。在天下人都指责夷陵老祖的时候,他执着地来寻魏无羡,只为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说来也是缘分,蓝忘机这么一个一般人都不敢靠近的脾气,却意外的吸引了那个被种在土里的奶娃娃,他被阿苑抱住大腿喊爹爹,魏无羡匆匆寻来,在见到蓝忘机的那一刻,那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笑容再度绽放。
魏璎珞突然释然了。
儿孙满堂、平安和顺、一生无忧、相敬如宾,这样的结局固然是好的。
魏璎珞相信,如果自已继续出手干预,趁着魏无羡还没有开窍,他会接受这个自已安排好的完美结局。
但是,她大概永远也看不见自已弟弟那样的笑容了。
那么漂亮的笑容,和记忆中自已的母亲看向父亲的笑容一样,温柔深情,至死不渝。
魏璎珞笑着抬头,扫了一眼蓝忘机,那人也在认真的看着笑嘻嘻打趣自已的魏无羡,目光深邃,饱含笑意,脸上却半分也不显,老僧入定一般淡定持守。
魏璎珞无奈的摇摇头,“阿婴在我面前总说你有趣,我就不明白,你这么一个闷葫芦,大冰山哪里有趣了?偏偏我这么一说,阿婴就受不得,叽叽喳喳的要向我解释好久,我后来嫌烦,就敷衍他,如今看来,个中意趣,只有你们知晓罢了。”
蓝忘机难得显出几分窘迫,耳尖微红,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这个世界的蓝忘机被邀请去乱葬岗吃了顿饭,魏无羡很努力的想弄些好吃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笑嘻嘻的说,“蓝湛,你看这萝卜白菜,是不是很像你们家的饭?”
蓝忘机身在局外,看着这个世界的蓝忘机沉默着吃饭,喝汤,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已,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