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织灵还是想找江暮。
2014年,江暮在执北中学高二七班读书,许织灵在学校论坛上找到了当初高二七班班主任的名字:唐庆明。
许织灵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她问了年轻的班主任,班主任说唐老师2018年就退休了。
许织灵不知道唐庆明住哪里,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这位老教师。
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江暮。
元旦过后,许织灵又去了趟南市大学附一院,她没找到那位神秘的陈医生,护士姐姐说陈医生出国交流了,归期不定。
南市的冬天很短,在这短暂的冬天里,许织灵守着吉他和日记度过。
转眼间,就到了期末考试。
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同学们的激动溢于言表,最后一节课上,班主任放了一部电影,是一部在豆瓣上评分很高的爱情电影:《爱在黄昏日落时》
许织灵没看过前两部,开头就让她看得云里雾里。
乔雨跟她解释,杰西与席琳年少时在火车上相遇,他们在维也纳度过疯狂又浪漫的一夜,日出前分手,彼此约定好六个月后在维也纳重逢,但是六个月后,席琳因为外婆去世没能赴约,于是他们就错过了。
九年后,杰西成为畅销书作家,席琳成为法国环保组织成员,他们在巴黎重新相遇。
许织灵抿了抿唇,轻声问,“那天杰西去赴约了吗?”
乔雨点点头,“他去了。”
电影最后,席琳在车上失控,她埋怨九年前在维也纳遇到杰西后,她再也没有办法爱上别的男人。
她说那种感觉好像杰西九年前从她身体里拿走了什么东西,再也没有还给她。
许织灵趴到桌子上,此刻,她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多年后,在一个难眠的夜晚,她重温这部电影时,结合当时的心境,才终于明白这句话为什么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部分。
电影最后,席琳为杰西弹了洗一首自已编的音乐,结局给观众留下悬念,看完同学们纷纷说出他们各自认为的结局。
“我觉得杰西应该会和妻子离婚跟席琳在一起。”
“我不这样认为,杰西肯定去赶飞机了。”
“我倒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不然杰西的妻子和席琳的男朋友就太惨了。”
许织灵拉开窗帘,已经傍晚了,今天的夕阳格外漂亮。
不一会儿,各科老师都来到教室布置寒假作业,最后班主任在台上说一些安全问题。
六点放学,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学校。
许织灵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这时候,教学楼已经没几个人了,走廊里很安静。
转过墙角,许织灵看到周斯闻搬着一盆三角梅上楼。
穿着黑色外套的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情绪被他叠在瞳孔深处。
许织灵抿了下唇,挪了挪脚,给他让路。
但是周斯闻并没有过去,他看着许织灵问:“你在找唐老师?”
许织灵惊讶,忐忑地问,“你怎么知道?”
周斯闻说:“下次立人设之前记得把以前发的帖子隐藏。”
他说完,搬着花从许织灵旁边走过去。
许织灵原地发愣几分钟,才想起来刚注册账号那会儿,她和乔雨还有温柚她们三个人经常发帖,分享学习分享美食分享漂亮的日出和日落,考高中后,学习令人自顾不暇,她们再没时间分给论坛。
许织灵抿了抿唇,怪不得没人回复她,估计都把她当成了坏人。
许织灵叹了口气,走到一楼,身后传来脚步声。
周斯闻拎着书包走到她身边,“我知道唐老师家在哪,他以前是我的书法老师。”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周斯闻时,她变得平静很多。
她真的做到了自已曾经说过的话,她在慢慢接受周斯闻不喜欢她、不再用暗恋折磨自已。
放弃周斯闻这件事,好像对她来说过于轻松了。
她自已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她彻底放弃了周斯闻。
许织灵抓紧书包背带,脑海里出现另一张青涩的脸颊,少年站在路灯下,橙红色的灯光在他乌黑的头顶画了一个小光圈。
“我今天去唐老师家,你要过去吗?”周斯闻的声音唤回许织灵的思绪。
她垂了垂眼睫,浅琥珀色的瞳孔看向他,“谢谢,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就当是对你的补偿。”周斯闻说。
许织灵一时间没想明白他口中的“补偿”是什么意思,跟在他身后走出学校时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大概是她表白失败那件事。
其实这件事对于许织灵来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她比别人多循环了三次,她已经度过了三个秋天。
元旦前,许织灵就听乔雨说周斯闻和杨思思分手了,分手那天杨思思哭得可惨了,像死了老公一样。
乔雨说不到一个星期周斯闻肯定还会再谈恋爱,但是两个星期过去后,还没传出他的绯闻。
乔雨说周斯闻可能是被感化了。
许织灵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情,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唐庆明住的小区。
唐庆明就住在执北中学的职工小区,他家在三楼,三室一厅,千禧年的装修风格,墙上挂着旧日历,相框里装着很多照片,大照片小照片都有。
开门的是唐庆明的妻子梁文意,已经年过六十了,头发白了一半,穿着朴素的长裙,看起来很慈祥。
“斯闻来了啊,快进来。”梁文意笑着对周斯闻说,视线看到许织灵,也没有为难的意思,“这位是?”
“我同学,许织灵。”周斯闻简单介绍。
许织灵连忙朝梁文意弯了下腰,“您好,您叫我小许就行。”
梁文意点头,“好,小许,斯闻,都进来把。”
“唐老师最近怎么样?比以前好点了吗?”周斯闻熟稔地问。
许织灵抿了抿唇,认真听他们的谈话。
梁文意倒了两杯茶给他们,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前天我就出门买个菜的功夫,他就丢了,报了警才找回来,把我家姑娘吓得哭了好几天。”
周斯闻敛了敛眉,他大概不怎么擅长安慰别人,语气有些生疏,“师母,别担心,老师总会好起来的。”
梁文意扯了扯唇,笑容勉强,“斯闻,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他好不了了,他年轻的时候那么健谈,又当了几十年老师,谁都没想到他会得老年痴呆。”
许织灵握紧书包背带,心中不是个滋味。
“刚好你们来了,帮我看一会儿老唐吧,我出去买菜。”梁文意说。
周斯闻和许织灵答应下来。
梁文意出门买菜前,领着两个孩子走进卧室,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藤椅上,面对着阳台,背影孤寂又落寞。
梁文意眼里有泪花,“你们多跟他说说话,医生说多跟他说话有好处,我有空的时候经常给他读报纸。”
“师母,别难过。”许织灵看得心里难受,张开手臂轻轻抱了下梁文意,苍白地安慰她,“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好孩子。”梁文意心里也不好受,摸了摸许织灵的头发说,“你们陪他吧,我去买菜,今晚在家吃啊。”
唐庆明的病情很严重,他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弱,睡眠周期也越来越混乱。
周斯闻坐在唐庆明身边,握住老人干枯的手,“唐老师,我来看您了,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斯闻,以前您经常说我写的字跟狗爬似的。”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木讷地看着窗外。
周斯闻垂了垂眸光,对许织灵说,“你来跟他说说话吧。”
许织灵走过去,刚好周斯闻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信息,皱了皱眉,“我出去接个电话,很快回来。”
“嗯。”许织灵点点头。
许织灵看着老人,心里很难受,她想起她外公,外公得这个病的时候很年轻,才四十多岁,后来去世也是因为这个病。
幼时的记忆里,外公总是抱着她去上课,下课后牵着她的小手在校园里捡树叶。
许织灵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看向面前这位同样不幸的老人,握住他的手轻声问,“唐老师,您还记得江暮吗?”
老人没有反应。
许织灵的心沉了沉,苦涩地扯了下唇,仿佛自言自语,“很多年前,他应该是您的学生,唐老师,我想找到他,可是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
老人依旧没有反应。
许织灵看着他,拿起旁边的报纸,读给老人听。
梁文意今晚煮了汤圆,吃完饭送两个孩子离开时,还一脸不舍,“小许,斯闻,有空经常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许织灵和周斯闻都答应下来。
梁文意回到家,坐在丈夫身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不知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是斯闻什么人,这孩子混了那么长时间,什么时候能收收心啊!”
唐庆明没反应,梁文意早就习惯了。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才离开卧室去忙其他事情。
老人望着窗外夜色,木讷的瞳孔出现点点波纹,转瞬即逝。
他张了张嘴,声音含糊不清:“江暮,那个经常迟到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