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舒大飞被捧得乐呵起来,哈哈哈的笑着大手连摆道:“兄弟,咱们今儿个缺点老烧锅,这话说的都没味儿!兄弟你要问这大因由,俺得先给你提提俺们老大邓铁梅,那可是读老了书的,文武全活!那才是老马识途呢。
俺读书不多,好些道理都是听俺们老大讲的。这大因由是啥?俺们老大说过四句话,说是胡子‘因乱而起,因势而收,因变而存,因治而灭’。兄弟,你可能懂?”
如果舒大飞刚提起他们老大“邓铁头”时秦虎还对不上号的话,在决定放舒大飞走的时候,秦虎已经在心里对上了后来义勇军中大名鼎鼎的那个人物。嘴里咕哝一下邓铁梅对胡子的四句总结,点点头道:“胡子因乱而起、因治而灭,这个好懂!那因势而收、因变而存,舒大哥你给详细说说?”
舒大飞一拍大腿:“俺就听着兄弟你像读过书的!那时候俺也这样问过,俺们老大就拿张大帅打个比方。大清朝被小日本子打败了,关外是天下大乱,老毛子也要、小日本子也抢,大清的官府也不顶个屁事儿了!那些有心有胆儿的一个个拉帮结伙、抢捐占地,杀人绑票,这关外就乱成了一锅粥,这就是因乱而起。
折腾个十来年儿,老毛子和小日本子都消停了,江洋道上也比出来个道行高低,张大帅坐稳了奉天城成了势,而其他的帮伙或联合或投靠,就要收收野性儿,不能再随着心意闹腾了。
张大帅重立官府,对还在闹腾的帮绺招抚在前围剿在后,多数的帮绺该收的收,该散的散,这世道不像从前那么乱了,那就是因势而收。
最近这几年老帅在东三省发展民生,强化治安、修铁路、拉电话、兴保甲,胡绺能活动的地盘一定是越来越小。
跌路两侧又是驻军又是警察的,哪个绺子愿意触大杆子【军队】的霉头?能躲的也都躲了,不愿往深山沟里去的,也都散成了小伙,一打一散地做些‘小买卖’。这些小股的胡子大都藏在乡镇里,砸红窑、卡大线【劫道】的事情就少了太多!今年奉海线【奉天到海龙】也通车了,要不了两年,也会像安奉线这边一样消停下来。
大帮大绺目标大,日子不好过了,只能拆开了“打食”,或是凭着过去的熟脉子、热坷垃【可靠的关系户】半借半要的凑合;要是再过上十年八年,躲进山沟里的那些大帮备不住就得改头换面,亦商亦匪、亦耕亦匪也说不定啊!”
秦虎点点头:“明白了,这个是因变而存。”
“怎么样大兄弟?听人劝吃饱饭,进关吧!”
……
秦虎起身穿衣,脑子里却在消化着舒大飞讲的这些东西,能够把胡绺发展的特点和局面清晰的总结出来,对于秦虎还是有着巨大的启发,他想静下心来仔细分析或是跟郑当家和弟兄们好好讨论上一番……
手里打着绑腿瞅着身边颇有得色的舒大飞,秦虎问道:“我们都散了、跑了,你拿啥给上头交待?”
舒大飞嘿嘿笑道:“你们都跑没影儿了,谁还老惦记着?就怕你们转着圈地跟官府折腾,那样上头天天压着,哥哥才不好交待呢!”
“不是奉军逼上门,俺们也没想跟谁没清没了!永清沟那边我们还念着以前的同袍情义,也没伤东边道弟兄们性命,倒也不是怕跟谁结下死仇,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该找的。”
把身上收拾利落了,秦虎犹豫一瞬还是接着舒大飞刚才的话头郑重地说道:“舒大哥,你回去给邓铁梅捎个私话儿,小日本儿和老毛子暂时的消停,是因为他们家里都有事儿,奉天城里那些官老爷们也没本事让东三省治世太平,你们老大邓铁梅能把胡子说得头头是道,可未必能看明白几十万奉系兵马那浑身的毛病。
我也送他一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可记下了?”
舒大飞直眼瞧着面前这个大个子,刚才他多数时间里只是在听着自已白呼,没想到竟像个大人物一样扔下这般话来,哼哼唧唧地正要问问明白,只见他猛然抄起石头上自已的望远镜和其他物件,闪身到了石后,“咔嚓”一声拉动枪栓子弹就上了膛。
舒大飞心中一惊竖起耳朵细听,山坡下似乎是有些细微的动静儿,赶紧低声对石后的秦虎恳求到:“别动枪!”
没听到秦虎的回答,舒大飞深提一口气又对着坡下喊道:“老二,是你吗?别动火!”
林子里一瞬间显得格外静谧,只是身旁小溪静静流淌的声响,又静了一瞬,坡下还是先回了一声呼哨,接着一个声音高声问道:“踹道子里捞了哥哥的靠膀【河里捞到了坎肩】,你没事儿?”
“回河边儿待着,一起回!”舒大飞回身再要招呼秦虎,起身一探头,只见那大个子的背影已经从小溪对面的林木间钻了进去。于是对着那道背影高声喊道:“兄弟,要是剩下你一个,去凤城寻俺!”
草木摇曳,随着山风飘荡过来一声长长的呼哨“后…会…有…期……”
篝火噼噼剥剥地在地坑里烧着,把一圈人忽闪不定的神情更加夸张地显在了脸上,已经赶回来的秦虎正给几位当家人说着路遇进山探子的事情,本来轻松欢快的团聚气氛立刻被秦虎带回的消息冲了个一干二净。
跟舒大飞一路的争斗,秦虎说的简单节要,可刚刚说完掉进水里擒住了他,刘旺财就急忙插了话:“虎子,他真的跟了咱一宿?”刘旺财一路上负责断后,被人跟了一路而没有察觉,这毛病可就大了!一向谨慎持重的这位老兵心里可是糗坏了。
“是啊,要睡下的时候,他在小汤河边的西下洼发现了咱的队伍,就一直跟了下来。”
“他娘的!那…那…那……俺咋就一点儿没察觉?”刘旺财羞愧地瞅瞅两位当家的,把头扎进了巴掌里。
“旺财哥,这个舒大飞可是个人物!跟在邓铁梅身边的,十多年净跟胡子打交道了,他手里要是有枪,我也未必能擒得住他。再说他们来的这么快,咱确实没想到!”
“邓铁头?凤城警队那个?”大当家的郑贵堂一脸的警醒。
“二叔,你知道这个邓铁梅?”
“跟大哥一起见过两次,是个有能耐的人物,听说安奉线上的胡子都拿他起誓。怎么凤城的警察也赶过来了?”
“不只是凤城的警察要过来,整个东边道的兵警备不住都要赶过来。东边道的镇守使于芷山在本溪督阵了。”
秦虎一句话让大家都紧张的沉默下来,身后的樱子扯扯秦虎的袖子小声儿道:“再要有人跟着咱,你有啥法子?”
回头一瞥,樱子正瞧着满脸懊恼的旺财,显然她是替兄长问的。
想到这大妞对带兵的强烈愿望,秦虎轻声道:“法子一定是有的,只是最好让弟兄们都参与想办法,每个人都动脑子出主意,总会有好用的办法,这样大家才都能长进。以后不管是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都要事后一起总结,坚持下去,要不了多久,咱这些弟兄就差不离能带新兵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文斗的脑子还是转的快些,听秦虎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他对于山外围过来的奉军应该是有了底数。
哈哈一笑就接过了话头:“虎子,你现在是咱的少当家了,你要有现成的办法就先给咱们说说,马上就能用上。眼下都是着急的事情,以后再按你说的章程让弟兄们都……那个……参与。”
“也没啥难办的!以后咱负责断后的弟兄分成两组,一组明一组暗,轮流交替跟在队伍后面,尤其是穿村过店的时候,更要注意。下次行军我带弟兄们断后,好好练上一练……”
几句话的当口,气氛就放松下来,而后秦虎把舒大飞的说辞仔仔细细再跟大家交待一番,一圈人便再次闭口沉声了。
刘旺财、卢成、郑道兴、老蔫几个听是听懂了,这关门山怕是站不住脚了,可要让他们拿个主意,四个人瞧瞧两位当家的,再瞄上秦虎几眼,还是大眼瞪小眼地不念声了,火炕边只听到樱子拿着根树枝划拉树叶的响动儿。
“咔吧”的一声,樱子手上的树枝断成了两截,只见这脾气妞咔咔地把剩下的半截树枝撅成了几段,一把扔进了火炕,“刚找到了仇家,打死俺也不入关!”,放了一炮气哼哼地起身走开了。
樱子的火爆脾气差点儿把秦虎给气乐了,虽然没乐出声来,笑容却映在了脸上。
两位郑当家对视一眼,还是郑文斗先开口问道:“虎子,你要是已经有了主意就别憋着俺们想了!咱们来这关外时间真是不长,除了往没人的山沟里钻,也实在想不出啥法子。弟兄们打散了回关内的事情实在不妥当……”
“是啊!舒大飞的说法不靠谱。”大当家郑贵堂接过了话头,“奉军只要严查铁路和码头,咱散成小伙的弟兄没了主心骨,不知有多少会被人家逮了,最后咱藏起来的那些家底儿也保不住,那就是人财两空!咱本来是打了胜仗的,倒跟保命散伙差不多,咱不能听他的。”
郑文斗继续解释道:“从这里到关内几千里路,奉军各处张榜搜捕,弟兄们如果散开行动各走各的,就是身上分上些钱也再难聚到一处。路上变数太大!能回到关内的弟兄怕是一半也不会有。
当家的说得对,那样就跟散伙是一样的。咱这些弟兄,聚在一起谁也不怕,要是人心一散,想啥的都会有,有听话的进关的,有不听话想干胡子的,也有想着弄俩钱儿过安生日子的,就咱藏起来的那些好东西,就得像分家一样,自已弟兄先争起来。不等奉军来打,咱自已就垮了!”
两位郑当家的说法让秦虎对此时的旧军队有了切实的体会,‘化整为零’的战术行动实在与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的情况是画等号的!就如同后世电影里国军的长官说‘我们各自突围吧!’是一个意思。这样的一个课题将来也不知道自已如何才能解决?眼下要分散行动肯定是不敢做的。
想到这里,秦虎不再考虑分散目标了!回头对着并没走远的樱子喊道:“樱子,把我背包拿过来。”
背包里有一份秦虎从奉天带着的大地图,一边在地上铺开地图一边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三条能走的路子,只是都还没有考虑周全,我先说说两个咱能确定的情况。
第一个,东边道的大队人马集中过来,想围上这关门山至少还需要几天的时间,要想大队伍多个方向进山一条条沟壑推过来,估计要过了秋收拉上大批乡勇才成,最快也要七到十天,我们要快速定下去向还是能轻松出去的。
第二个,我们最安全的去向是暂时离开东边道的地盘,东边道的奉军在于芷山督促下能协同行动,可奉天省其他地方的军警就会差很多,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
当家的,你们来看地图……
东边道地区南线是鸭绿江,西边是安奉线,咱们只能是往东或是往北。
第一个方向是继续往东去,就是斗叔说的钻山沟,一直到通化北面的安图、抚松、辉南都属东边道【东边道属奉天省】,想跳出东边道路途就有些远了!虽然有山地掩护,但我们也是摸瞎瞎乱闯,反而是东边道的奉军各部驻军比咱们要熟悉这些地方。
听舒大飞话里的意思,这些地区胡绺也多,咱们在冬天到来前能不能找到一块落脚的地方不好说!我们带着的粮食只能够半个月的,一路上要搞粮食,必然会落下行踪,如果不能摆脱奉军的追堵,大雪一下来咱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还有一条要特别小心,就算咱们费劲冲到了吉林省,那里是张作相主政的地盘儿,现在张作相在奉天帮着少帅打理整个东三省全局,肯定会对于芷山用心支持。舒大飞说咱们惊动了奉天城里的帅爷,估摸说的就是他,咱们到了吉林还是网里的鱼,被两省重兵追的可能都是有的。
所以钻山沟看似易躲易藏,可要是奉军盯着咱不放,咱们一个不小心钻了对手的口袋,那才是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第二个就是往北去……”
秦虎用手在地图上比量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从山沟里绕过太子河上游的河叉子北行,只要咱们能隐蔽行动,从抚顺北边的山地间越过奉海铁路,就到了东边道的外缘地带,这条路要短得多!
到了奉海铁路和南满铁路中间的这片山地间,我们或许能喘口气,然后改头换面,趁着卖粮买粮的季节里扮成运粮的商队一路向西……”
秦虎的手指从地图上绕着辽河一路划过,最后在一个点上敲了敲,“这里,大兴安岭南线!此处三区交界,是东三省的后门。北面是洮辽地区,南面就属热河管辖,翻山过去再往西就是察哈尔了,那里奉系薄弱,晋绥系、内蒙的一些地方势力互相交错,形势更为松散复杂。
咱们只要到了这里,应该容易站住脚!退能快马通过察哈尔回关内,进能小队伍悄悄杀回来找‘没商量’报仇,等过了风声急的这阵子,咱扮成商队把咱的家底再偷偷倒腾回去……”
“好!这个办法最好,啥都不耽误。”郑道兴不等秦虎说完,拍着大腿先叫了起来。
刘旺财、卢成、老蔫也都一脸兴奋,大家一起瞅着大当家,等着他最后一锤定音。大当家的郑贵堂瞧瞧也在轻轻点头的郑文斗,话语中也轻松下来:“洮辽那边路是挺远,过了铁路还是没遮没拦的平地儿,可是按虎子你的法子,扮成贩粮的商队明面里走,俺觉得反而没啥问题。虎子,你这考虑的挺周全了,还有啥要担心的?”
“我担心两个事情,第一个是长途隐蔽行军要快速还要不露行踪?尤其是到了铁路线附近,能不能做到不被察觉?这个还是挺难的!第二个是改头换面能不能顺利?要是三泰在,还能给队伍打个前站,这回我还是不能跟着大队了……”
秦虎后一句话刚出口,一下子把大家全给说毛了,刚刚默默地为大伙举着马灯的樱子抢先就炸了:“为啥?你、你是咱们的少当家……”
刚才樱子耳朵里听着秦虎有条有理的分析局势,眼神儿却一直盯在秦虎的脸上手上,这大妞有点走神儿了,猛然听秦虎说不跟着大家走了,一下就急了。
秦虎仰头瞅瞅一脸急色的樱子,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伸出手去托住了长腿大妞手里晃荡的马灯:“咱不能一下子全跑了!我要带几个弟兄在这关门山里闹腾上几天,把于芷山的注意力吸在这里,当家的才好带着大队悄悄北去。”
“那俺留下!”
樱子一句不假思考的话脱口而出,立刻引爆了大家的争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