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拉着樱子蹲下身子,从兜里掏出怀表一看,从机枪开火到奉军缴械一共只用了二十九分钟。抬头瞧着脸上挂满了兴奋的樱子笑笑说道:“这是打仗,你怎么也不知道怕?”
樱子砰地就在秦虎肩头擂了一拳:“说话不算数,你先冲出来的。”
“我没往山下冲啊,你跑出来时,三泰没事儿吧?”
“能有啥事儿?”
三泰还真是有了点事儿,秦虎和樱子下到沟里时,三泰傻呵呵地蹲在一具奉军的尸体前正在发楞,嘴里还断续地打着小嘟囔。
秦虎掀起尸体上盖住头脸的小沿儿军帽,只见弹孔从右眼角射进了脑袋,半张脸给打的血肉模糊。
秦虎上前拍拍三泰的肩膀道:“你打的?”
三泰嘴里咕哝了一声儿算是做了回答,脸拐向了别处不愿再看那具尸首。
樱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胆儿大!不说也不劝先去把尸体上的武装带弹药盒、刺刀都解了下来,然后是粮食袋子、水壶饭盒一项项的摆在三泰身前,最后把不远处的步枪也拣了回来往三泰两腿间一竖,正想着说点儿啥安慰一下第一次上战场就有收获的三泰,秦虎拉拉樱子岔开了话头:“樱子你上去一趟,把咱装着酒精和伤药的背包拿过来。”
樱子兴奋地跑着走了,秦虎也不想多劝三泰什么,以后仗打的多了自然就没事儿了。
乱石砬子那头儿郑道兴大声的吆喝不时的传过来,刘旺财嘿嘿的笑骂声也听的格外清晰,这场久违的胜仗对这些憋屈了好久的家伙们意味着什么秦虎再清楚不过,他自已心里小小的激动也是有的,毕竟这也算是自已第一次参与指挥,真正体验了一把这个年代的战斗吧?
他先找了根儿粗大的树枝想把谷地里散落的火球挑拨到一处,引起了山火可就麻烦了。
秦虎一个人这一忙,三泰也不蹲在那儿发呆了,老蔫和石柱带着一帮弟兄七手八脚地就一起把还在冒着烟火的火头给弄灭了。
两位当家的瞅着一堆枪弹、小炮只顾着乐了,看秦虎和樱子这边儿开始给地上躺着的奉军伤兵清洗包扎了,也赶紧嘱咐刘旺财快马去接应卢成,然后押着奉军的那位受伤的连长也凑了过来。
秦虎包扎完了一个奉军伤兵,抬头问两位当家的:“咱伤了几个?”
郑贵堂瞅见秦虎抹了一脸厚厚的花里胡哨的泥巴,知道秦虎的身份需要保密,称呼也省了,搓着大手笑道:“他娘的,下山的时候跟抢肉似的,两个崴脚的一个擦了脸,别管他们了,先给这小子瞧瞧,麻喜贵麻大连长。”
“麻子的麻!”后面郑文斗跟着打趣了一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是是是是,小的麻喜贵,东边道二团二营二连连长。”这家伙托着受伤的胳膊点头哈腰地跟秦虎客气着,眼神儿中却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显然是没想到这些残兵绺子里还会有专门给治伤的人物,而且看着给自已的伤兵用的还是医院里才有的好东西。
秦虎知道两位当家的这是要审审奉军的情况,给樱子使个眼色,两人拿起工具药包就跟着走到了僻静地方,老蔫拎着盒子炮就跟在了身后。
秦虎把麻喜贵的袖子剪开一看,这小子运气算是不错!自已那一枪只是在他小臂上穿了个洞带走了一块皮肉,没伤到骨头。
秦虎夹起酒精棉球开始给他清洗伤口,郑贵堂便开口问道:“老麻,原先都是东边道的弟兄,这样打生打死的实在犯不上,你们这次来了多少兵?怎么安排的?给咱们说说,咱相互给留条活路?”
“是是是,咱他娘的就是个大头兵,服从命令!服从命令!
俺们连是东边道二团的人马,团部驻在本溪湖,除了一营在兴京那嘎儿没过来,二营、三营都来了。
俺们二营原是常驻桥头那嘎的,出兵时俺们营长李兴茂让二连扎在老牛头,三连扎大冰沟,昨天晌午又来命令说让三连也过来老牛头一起驻扎,三连还没到,咱就给二位掌柜的给钓这儿来了。”
“你们营长和一连呢?”
“李营长说让俺们两个连从北往南撵着走,别太快了!他带营部和一连先去南边下马塘了,说是要和宋德昌的三营联手堵你们往南边儿去的路。”
“三营咋布置的?”
“这个俺老麻可不清楚,就知道原来草河城驻着三营一个连,现在原驻下马塘的三营该是都过去了。”
“你们这两个营每营都有多少人?”
“俺们二营四百五十几个,三营也差不离儿!”
两位郑当家的对视一眼,都想不明白南边奉军不少,咋还没动静呢?
郑文斗接着问道:“草河掌那边儿的奉军是哪部分的?”
“草河掌那嘎是从安东过来的骑兵,领头儿的是东边道镇守使衙门的大官儿,出来的时候俺们团长吩咐了,两个营都归人家调遣。”回着话麻喜贵眼睛骨碌碌地一直在往樱子身上撇着。
樱子显然是感觉到了这家伙的贼眼在自已身上打转儿,白皙的手里用力攥紧了剪刀,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秦虎不知道怎么劝慰这个脾气火爆的大妞,只是小心着她暴起捅了麻喜贵。
这时樱子听到什么“东边道的大官儿”再也忍不住了,‘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剪刀就往麻喜贵的眼睛戳去。
早有准备的秦虎一把就把她给揽在了臂弯里,只听樱子蹬着腿挣扎着喝骂:“王八羔子的官儿,害了俺爹和弟兄们,你说!说他是哪一个?”
麻喜贵让樱子吓得一蹦,身子一缩疼了个呲牙咧嘴:“大侄女…大侄女,别动怒!别动怒!俺老麻要是没猜错,你一定是韩铁胆儿的闺女?害你爹的没咱的份儿…没咱的份儿。”
两位郑当家本来没想当着樱子面儿问这事儿,就怕问出点儿啥来让她难受。
郑贵堂拉过樱子的胳膊,把剪刀拿了下来交给秦虎:“冤有头债有主!你急啥?”回头又问麻喜贵道:“带骑兵到草河掌的是哪一个?俺们老三营的事儿老麻你都知道些啥?”
“带队的是哪个俺们营长才清楚。不过你们的事儿可早传的满街筒子了,咱东边道的弟兄私下里说的可有鼻子有眼儿的。最邪乎的是说‘虎帅’瞧上了韩铁胆儿的闺女,结果韩铁胆儿把‘虎帅’给拒了!嘿嘿嘿……
俺老麻今儿算是开眼儿了,这闺女长得是真好!真好……”
麻喜贵一句‘虎帅’,两位郑当家和后边的老蔫都是一愣,连樱子也不闹了。
虎帅?汤玉麟啊!曾救过张作霖的命,是张大帅拜把子的兄长,那可是关东王霸级的人物,连少帅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儿‘叔’。
汤玉麟曾长期担任东边道镇守使,少帅接班后才让于芷山接掌了东边道,前面一大段时间东边道镇守使都是热河都统汤玉麟兼任的,现在这只‘大虎’是热河省不折不扣的老大。
汤玉麟,秦虎肯定是知道的,胡子出身,早年在辽西就和还没起家成事儿的张作霖结交,现在奉系里能跟他相提并论的元老也就剩张作相和杨宇霆了。
汤玉麟任东边道镇守使时间不短,现在是热河省主席,这些情况在奉天时海叔都给秦虎念叨过。没想到啊!竟然跟这支队伍牵连上了。
不过他汤玉麟名声再大,这些民国时期走马灯式的人物秦虎也没啥感觉,可对于郑贵堂他们来说,猛的听到就可能被吓一跳!审问一瞬间冷了场,秦虎手里没停,利索地给麻喜贵把伤口包扎好用绷带把胳膊吊在了脖子上。
本来没想插话的秦虎回头笑道:“汤二虎很牛逼吗?”
麻喜贵不知秦虎底细,还以为年轻人人前显圣吹牛皮呢。可秦虎轻轻一句话听在两位当家的和老蔫、樱子耳朵里就像是定心的药丸儿,立刻就回了神儿。
郑文斗知道秦虎有话要说,赶紧让老蔫把麻喜贵给押了回去,盯着秦虎道:“虎子,汤大虎可是张大帅拜把子的兄弟,跺跺脚关东乱颤的人物!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樱子他爹该担心的早就担心过了!现在担心有用吗?”
樱子抬手抹了把眼眶里的泪水,底下轻轻踢了秦虎一脚:“三叔是问你自已个呢?”
秦虎嘿嘿一笑:“欺负人的人最清楚什么人不能欺负。这年头儿,要是有谁欺负到了我头上?我就一定得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活阎王!”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了两声,对着樱子一摆头就当先去干活儿了。
樱子瞧瞧两位当家微微的笑脸,拎起药包追着秦虎跑了过去。
瞧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郑文斗叹了口气:“二哥,虎子和咱樱子这要是能成一对儿,那可真是……”
“老斗,先别乱想了!告诉弟兄们麻利点儿,把新枪换上,能带走的带上,带不了的找个隐蔽地儿先埋了。”
这一仗奉军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缴了械,丢了性命的只有九个,被击伤的却有二十二个。奉军每一个伤兵秦虎都仔仔细细地做了战场急救处理,三个伤情重的秦虎还给用上止血的白药和自已配的黄药水。
秦虎烂好人式的糟蹋好东西,把樱子的好心情给毁了个一塌糊涂,阴沉着脸正想发作,刘旺财、卢成和满囤一伙有说有笑地快马赶了回来。
还没等秦虎走到卢成几个身边,西坡高地上突然一声尖利的骨哨声响起,秦虎身旁的樱子抬头只瞧了一眼,把包往秦虎手里一塞就往山坡上疾步跑去 。
山坡上来的是结结巴巴的巴子,郑贵堂把他留在了西山方奎那儿,这时突然跑了来立刻就把两位当家的吓着了!
巴子带来的消息让大家好像从热炕头上一下子又掉进了冰窟窿,刚刚还热火的心情霎时间就凉了半截儿!
郑贵堂给方奎留下了四个人照顾他们四个伤号,方奎还是把能跑能颠的巴子派去了原来郑道兴执勤的老虎沟哨位。
天刚亮,巴子就发现沟里从西边进来一大队奉军,搜搜找找的那架势,翻过岭子就要向着营地方向去了,惊得巴子赶紧缩回西山洞子报信儿。
三当家方奎清楚,如果营地被奉军发现了,前面的谋划基本就废了!赶紧就让巴子来找大当家的拿个主意。巴子没来过伏击地点就绕着圈找了好一会儿了,刚才被刘旺财留下警戒的哨兵发现了,这才找了过来。
两位当家的好生郁闷,伏击打得再漂亮也没用了,这斜插出来的奉军一杠子就把原先的计划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郑道兴瞪着眼问巴子道:“这队奉军有多少人?”
“俺…俺…俺不会数…数…数…数数,估摸着要…要…要…两个连。”
人数比这边拿下的奉军多了一倍,匆忙间郑道兴想打也没敢讲出口。
大家静了片刻,卢成现学现卖试探着问道:“虎子说的这个袭扰战挺好使!要不咱再试试?”
秦虎马上摇摇头就把这办法给否决了:“从天亮到现在都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这队奉军要是翻过了那道埂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话锋一转,秦虎接着问道:“卢大哥,你先说说大冰沟奉军的情况。”
卢成和满囤都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简单就把袭扰大冰沟奉军的过程说了一遍。
卢成和满囤带着四个弟兄快马找到大冰沟过来的那个奉军连队时,他们正在赶往老牛头的路上,在一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里问情况。不知为啥?奉军跟老百姓起了点儿冲突,望远镜里就看着几个奉军在打人。
卢成别看平时话不多,可学东西那脑瓜子是真够使,掌握要领就能举一反三!他让满囤绕到村西边的山岭上对天开了两枪。
枪声一响,奉军也不打人了,匆匆就在小山村边安排人手开始设防,等了会儿看没啥动静儿,就又找村民带着去岭子上搜寻,这一折腾一个多钟点儿过去了奉军也没挪窝儿。
那个小村子离老牛头还有近十里的山路,奉军怎样也得再走上一个钟点儿才能到老牛头,卢成跟满囤一估摸时间,算上自已过来找到奉军的一段时间,这任务就算完成了,六人快马加鞭地就赶了回来。
“干的不错!一个迷糊阵就拖住了奉军,还没让他们明白是咋回事儿。二叔三叔,这得给卢成和满囤记上一功?”
“虎子兄弟,窝儿都要没了你就别夸俺们了,下来咋办啊?”卢成这个稳重的汉子都急了。
秦虎清清嗓子道:“咱原先是想先打一下然后把奉军往东拉走,能保住营地回来过冬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咱人少顾东就顾不了西,营地估摸着是保不住了。
可咱也不能由着奉军这样继续搜下去,要不然西山的洞子都悬!
咱现在要是立刻就往东去,西山洞子或许能安全,可咱这次东去压力就太大了,这回咱可是真的要在东边安个家的,一大堆奉军尾随着咱过去,这个家就难找了。
我们得再打两仗再走,把跟着我们的尾巴割了,最差也要让他们离咱远点儿!”
通过刚刚的这一仗,秦虎对这支队伍的信心大大增加,出的主意也就更加强横果断。
郑道兴就爱听这个,大手一攥骨节子嘎巴嘎巴直响:“虎子你说咱先干哪个?”
秦虎瞧着两位当家的也点头赞同了,就接着分析道:“现在如果想保住营地我们回去打南面,若是奉军已经发现了营地,咱和奉军明里暗里就掉了个儿,咱都有可能中了奉军的埋伏。
这里是咱的地盘儿,晚上咱悄悄地摸回去看看再说!现在咱们照方抓药先解决了大冰沟过来的这个连,不然晚饭时他们两个连还联系不上就会露馅儿了。”
郑贵堂跟郑文斗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卢成,马上往咱营地方向安排警戒。放远点!”
刘旺财哈哈笑道:“俺他娘的再跑一趟。”
秦虎嘿嘿笑着嘱咐道:“旺财哥,你这回多带几个人过去,装成被奉军打散的样子,装的惨点儿!”
大家说动就动,两位当家的把俘虏一班一组绑成了一串,让俘虏抬着伤号押着去了东边的山沟里,只把麻喜贵留了下来。
尸体抬到北坡林子里草草埋了,谷地里烧灼的痕迹用新土和草皮仔细掩盖,秦虎领着郑道兴和老蔫从高到低来回跑了两趟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