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跟着秦虎出去了,满囤和石柱也在院子里忙活着装车,樱子一边把开水灌进秦虎刚买的几个水壶里,一边还是忍不住问道:“红儿妹子,你男人到底是干啥的?”
红儿听樱子问‘自已男人’,心里既甜蜜又自豪,抿着嘴想了想说道:“樱子姐,俺不能跟你说,你还是回头问他吧?”
樱子明知道红儿这妮子不会跟自已说,可心中实在是憋不住的好奇:“这个家伙年纪轻轻的,治伤的本事先不说,这沉稳老辣的劲头怎么觉得比自已爹爹和三个叔叔还厉害?再说这家伙胆儿也忒大了,刀枪不惧,买不到就去偷,连东洋人开的医院他也敢算计,这还是郎中吗?”她是真想跟着去看看才放心。
秦虎和老蔫驾着那辆带厢篷的马车再次回到了铁路医院,在秦虎的指挥下,老蔫先是驾着车围着医院来回绕了半个圈,最后回到了刚才秦虎刻意走过的那段林荫路上。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照亮了街道,可这里灯杆稀疏,大树成排,铁路医院那段长长的南围墙下十分晦暗,从这里进去离开都方便,正是秦虎选定的进退之路。
秦虎把车上的闹钟塞在老蔫手里,两人对了下表,此刻正是七点十五分。两人把车停在了秦虎白天停车观察医院的那个大路口,昏暗的路灯下低声跟老蔫道:“蔫儿哥,你在这个路口等着,注意观察两面的情况,回去怎么走你来定。我从围墙那里进去,也准备还从这边儿出来,看到我拎着东西就过去接应。如果有很多人追我,不用接应我,悄悄回旅店里等我。记住没有?重复一遍!”
看秦虎这做派,如同军队里在执行军事行动,老蔫心中不禁升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跟着重复了一遍秦虎的意思,空拳在秦虎胸前轻捶了两下道:“小心点儿!虎子兄弟,要是不行赶紧撤回来,咱们另想办法。”
“放心蔫儿哥,这里只是医院,不是龙潭虎穴!”说完再不犹豫,疾步走进了树荫掩映的黑暗里。
秦虎趴在墙头上一动不动地观察了一会儿,医院那栋四层楼房后面宽敞空阔,东南角上那座高大的单层建筑看来是锅炉房,一侧高高的烟筒、大片儿的煤堆就说明了问题。此时医院的员工下班的下班,吃饭的吃饭,楼上的灯光虽然明亮,但整个后院里,没看到一个人走动,看罢情况秦虎翻身跳进了医院,大摇大摆地就走向了锅炉房。
绕过高堆的煤场,秦虎心里琢磨了个借口,直接就从锅炉房大敞的门里走了进去,里面灯开着却没人值班,四下张望一下,发现墙上挂着几件厚实的蓝布大褂,上面满是油泥斑斓的痕迹,看来这个是工作服了,顺手摘下一件搭在胳膊上就出了锅炉房,迈步向着西面医院的四层大楼走去。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说话,秦虎一闪身就躲在了煤堆后面,只听‘咣当当’开大门的声音,秦虎围着煤堆绕了半圈,探头向那边望去,只见两个人正在关上东院墙上的一扇大铁门,原来煤堆后面还有一道后门,刚才从外面也许是被其他建筑遮挡了,倒是没有发现。
看着两人掩好大门进了锅炉房,秦虎不再停留,边走边把那件蓝大褂套在了身上。从医院大楼的后门廊进了一层大厅,这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看到,秦虎左右走动察看了一下楼内的功能设置,这里没有自已要找的东西,从挨着楼梯的厕所里拎出一把拖布,疾步就向楼上走去。遇到楼道里有人经过,秦虎便装作擦地的工人,每一层都小心地探头观察一番,最后在四层的最里头才找到了手术室的位置。
秦虎一路擦着地板向手术室靠了过去,不时抬头观察亮着灯的房间里的情况,有四五个路过的房间里还是有病号的,但是楼道里这一刻却没人走动。在手术室门前看了一眼门锁,秦虎迅速从后腰皮带里侧摸出了开锁的工具,这几样东西秦虎从没离过身。
只是几秒钟秦虎就把简单的挂锁打开了,打开手术室的推拉门,拿着拖布闪身就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拖把斜顶在门上,秦虎摸着黑在房间里搜索起来。
在消毒室里,秦虎找到了所有自已需要的东西,打开一个柜子,只见一排排消毒盒里分类放置着各类手术器械,各种的刀、针、钳、镊、线都归类放在一起,另一个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手术服、口罩、胶皮手套、鞋套和罩单,桌子上消毒的酒精桶、纯水桶和大小不一的量杯量具齐整地排列在一起,角落里还放着一件消毒用的小型喷雾器。秦虎拉出一件罩单,先把几套手术套服打底放好,然后从器械里每样挑了几件放进一个消毒盒,最后连同缝线盒裹着手术服包成了一个包袱,想想又把几个量杯量具塞了进了包袱,把配好的消毒酒精灌进小喷雾器,从挂架上拿下一条白大褂套在身上,带上白帽和口罩,背上小喷雾器,挎着包袱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消毒室。
除了没找到麻醉剂以外,其他的东西都背在了身上,秦虎锁好手术室,一边做着喷洒消毒的工作一边就挪到了一层的厕所里,快速剥掉身上的白大褂和口罩白帽塞进包袱,一路轻松地绕过煤堆来到了东墙的大门处,两臂用力提着虚掩的铁门缓缓地拨开一道缝隙,闪身就出了医院。
向右前行十多米就回到了那条林荫路上,也许是过于顺利的缘故,在树影斑驳的人行道上,秦虎散步一样地向老蔫等候的路口走去。
走过了五六十米的距离,已经能隐约看到路口那里老蔫等待的车马,突然间秦虎身侧后方,从马路对面匆匆就赶过来一个人影,秦虎并不回头,立刻脚下加快了速度。后面跟过来的家伙还真是对着秦虎来的,前面秦虎脚步一快,后面的人就几乎是跑了起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踢里踏拉’的木屐声,眼看离路口还有三十多米的样子,老蔫也清楚地看到了秦虎,驾着马车向着这边儿驶了过来。就在这一刻,后面的人大声对着秦虎喝道:“站住!你滴,前面滴停下。”
秦虎应声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围墙,面朝着道路缓慢转过了身,只见一个身着和服的家伙,大致五十岁上下的样子,锃亮的背头还够不到自已的下巴,鼻子下面一撮卫生胡让秦虎心里就有股想抽他的冲动。这家伙紧赶两步站在了秦虎对面三四步远的地方,三角眼里闪着疑惑的精光打量了一下秦虎,手指点点地指着秦虎问道:“你的,医院干活的有?这些东西,哪里滴去?”
秦虎耸肩伸脖儿一幅没听懂的样子,他在拖时间找出手的机会。对面这个日本人看秦虎装傻,跟着就厉声斥道:“支那人!东西滴放下,你滴小偷的是?”
秦虎晃晃脑袋一边继续装傻一边还是上前一步把包袱放在了地下,直起身子摇晃着肩膀慢慢把喷雾器也从身上卸了下来,又向前挪了半步放在了地上。老蔫儿显然是注意到了秦虎身边的情况,并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从日本人的身背后驶了过去,在距离两人十多米远的地方兜了个圈儿,正从这个日本人的背后靠了过来。
这个追过来的家伙全心盯着眼前的秦虎,并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秦虎眼角的余光把周边的环境扫过,正要暴起出手,只见老蔫刚才等候的那个大路口处,马路对面,一个行人突然就拐弯儿出现在这条路上,匆匆地正往这个日本人追过来的方向过去。
秦虎一愣,立刻收起了身形,急中生智一句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医生让我把这些垃圾扔掉。”
这个日本人显然是听清了秦虎的英语,顿时吃了一惊,不由上前一步,三角眼里露出一丝迷惑,仰视着秦虎问道:“哭啊又?【who are you】”
秦虎接着用英文答道:“新来的,实习医生。”
身前的这个日本人再次打量了一下秦虎,撇嘴摇头道:“no…”一句话没说完,这家伙突然就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猛然回过了头去。
马路对面的行人正匆匆而过,老蔫赶着车马也快速掩了过来,这一刻马车遮蔽了对面行人的视线,说时迟那时快,秦虎突起一掌就砍在了扭头回望的这日本人后脖颈上,没等这老小子晃悠的身子倒下,秦虎伸臂在他腋下一插,前手托着他的肩背,后手在他腿弯一抄,两膀用力就把这家伙的身子抛向了两米外的马车。驾车过来的老蔫,车辕上眼神儿一刻也没离开过秦虎,看秦虎出手猫腰早就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左臂在抛过来的身体腰背处一托,右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转肩带臂一个空中接力就把这家伙扔进了厢车里。下一刻秦虎和老蔫几乎同时伸手把地上和车辕上掉落的两只木屐也丢进了厢车。
秦虎把地上的包袱和喷雾器快速往车辕上一放,接着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蓝布大褂,往车辕上一扔,低声道:“你先走,我跟着。”
老蔫随手一抖缰绳,马车只是一瞬间的停顿又继续向前行去,秦虎往对面远去的行人背后盯了一眼,然后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情况,也快步跟上了前面老蔫的马车。
这样跟出去百多米远,秦虎再次跳上了马车,挑帘就进了厢车里,伸手在那日本人颈动脉上一按,不由得就出了声儿:“咦?怎么死了?”
车辕上老蔫儿低声搭了腔:“俺给他补了一下。”
秦虎叹气摇了摇头,回到车辕上坐下说道:“可惜了!”
“啥?”老蔫不禁疑惑地看着秦虎。
“这家伙可能是医院里的大夫,留着有点儿用的,叫你给废了!”
听秦虎这一解释,老蔫儿抓抓脑瓜皮,后悔地道:“你咋不早说?”
“我也是猜的,这老小子半道上追我,我就觉得这家伙是医院里的。死了就死了,东西都齐了,咱们也该回了。”
这下老蔫儿乐了,一双精光闪闪的小眯缝眼都在开心地笑。拳头在秦虎肩头重重地一捶道:“虎子兄弟,俺老蔫儿这回是走了眼了!兄弟你是高人,俺老蔫儿长见识了!”
秦虎笑嘻嘻地盯着老蔫道:“蔫儿哥,你也不赖!”
两人对视一眼,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俺他娘的憋屈了多长时间俺自已都记不得了,真他娘的想喝一口!”老蔫笑罢开心地低吼着。
秦虎看他高兴,用手一指前面路边卖沟帮子烧鸡的店铺道:“那还不容易,你等着。”说完就要跳下去买酒弄菜。
老蔫一把拉住了秦虎道:“兄弟等等,这顿算俺老蔫儿的。”老蔫摸摸兜里二当家交给自已的十几块大洋,咧着嘴就跳了下去。
不一会儿,老蔫捧着三只烧鸡两瓶子烧酒回到了车上,秦虎撕开油纸,掰了个鸡腿先啃了起来。老蔫‘唄’的一声用牙咬开了瓶塞儿,‘咚咚’地周了一大口,接过秦虎递过来的烧鸡也大嚼起来。老蔫把烧酒递给秦虎,秦虎喝了一口道:“这个我不怎么喜欢,还是你来吧。”两人车辕上没事人般地连吃带喝地就到了大车店。
没等两人到大车店的门口,暗影里满囤就跳了出来,一看车上两人的样子就笑了,腆着脸子先要了口酒喝才道:“虎子兄弟,得手啦?”
看着秦虎点了头,没等老蔫儿吩咐,欢蹦乱跳地就进去喊人了。
一行六人终于踏上了归途,红儿虽然想跟秦虎一起腻咕着,可知道车里还有个死的,就吓的跑到了樱子那辆车上。樱子虽然也很想问问老蔫儿去医院的情况,可看老蔫跟秦虎车辕上聊的高兴,没说什么也就先忍住了。石柱和满囤俩没心没肺的一人撕了半只烧鸡,要了瓶烧酒跑前面车上解馋去了,老蔫却是非让秦虎讲讲进去医院后的细节,他刚才看到了红儿想回到秦虎的身边,可他这时根本就没有让地方的觉悟,他有好些话想路上跟秦虎唠唠。
经过医院外的默契配合,秦虎内心里对老蔫是非常欣赏的,也就详细地跟他讲了一遍,直听得老蔫儿眼冒神光。俩人这一聊,话可就多了,老蔫借着点儿酒劲眯瞪着眼睛,卷着舌头道:“兄弟,兄弟,俺看出来了,你…是个年轻的老兵,你身上的兵味儿比俺手里的烧酒还冲。”
秦虎点点头算是认了,跟着就回道:“你别喝点儿酒跟俺装傻!蔫儿哥你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兵味儿,就说明你也是个老兵,满囤和石柱都是。”
老蔫儿盘腿儿坐在车辕上,举着酒瓶喝了一口才道:“俺十六上就当兵,本事好的兵俺老蔫儿也见过,可俺就没见过虎子兄弟你这样的,脑子灵!性子稳!胆子大!还有本事。”
“停停停,老蔫儿你打住,我可没让你喝点酒替俺吹。你要是不担心俺坏你们的事儿,就说说为啥你们拉杆子了?”
“俺老蔫儿现在是绝不担心虎子兄弟,可小孩儿没娘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等到了家你去问当家的,俺只跟你说一句,这他娘的奉天张家的兵俺们不干了,俺们当胡子也不伺候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哎哎,我说虎子兄弟,你也不是奉军的兵,这俺老蔫儿知道。”说完老蔫儿嘿嘿笑望着秦虎。
这下秦虎有点儿吃惊了,跟着老蔫的话头就问道:“你咋知道俺不是奉军的?”
老蔫笑着把酒瓶递了给秦虎,示意他来上一口,然后带着几分神秘的道:“咋样?让俺猜着了吧!”看秦虎周了一口酒,老蔫这才又道:“奉军里谁他娘的不知道他张家是靠着日本人起的家?奉军里个儿高的见了东洋矬子也得矮上半截儿,谁敢去日本人开的医院里闹事儿偷东西?兄弟你路边出手就整死了个日本人,俺说你不是奉军的你还不服咋的?”
老蔫儿一句话把秦虎给说楞了,他还真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为啥九一八时那么多东北军对着两万小鬼子的进攻就溃了,不由得就给老蔫竖起了大拇哥。可想想又不对,指着老蔫儿道:“那老日本子是蔫儿哥你弄死的,你不会是故意试俺才下死手的吧?”
“俺哪儿有那份儿心思?俺是怕留下后患。不过兄弟你突然出手那一下心狠手快、干净利落,俺老蔫实在是服气!”给秦虎解释了一句,老蔫也对着秦虎竖起了大拇哥。
秦虎和老蔫虽然话里话外还都有所保留,可比来时却亲热了太多,二人说着唠着一行就远离了本溪城,荒野里找了个僻静地方停了下来,秦虎把车上的死鬼扒了个干干净净,连这老小子的兜裆布也解了下来,甚至把他的卫生胡都给剃光了,四个男人一起挖了个深坑就把光不叽溜的尸体给埋了,把地面尽可能恢复了一下,这才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