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是个洒脱的性子,这一觉就睡了个天光大亮,睁开惺忪睡眼时,就看到红儿坐在炕沿上正端详着自已,躺在炕上四肢用力的伸展一下,看看红儿的黑眼圈关心地问道:“一宿没睡?”
“嗯呢。”红儿看着睡醒的秦虎,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
“昨天我嘱咐你的事情没出岔儿吧?”秦虎挺身坐了起来。
“放心吧虎子哥,俺没跟邻居们细说!俺给你打水去,等着你吃饭呢。”说完就为秦虎忙活起来,这妮子换了件蓝底白花的夹袄,窈窕的身姿轻快地在秦虎眼前晃来晃去的。
跟红儿爹娘好一番客套,终于还是拦下了红儿一家人的感恩大礼,秦虎和红儿一家三口围坐在炕桌前,秦虎看看眼前的一大碗泛着油花的汤面还有荷包蛋,吸吸鼻子道:“真香!“
一句话逗乐了大家,也把刚刚见面的生疏吹散了。红儿娘笑的更是满眼泪花,开心地道:“虎子,快吃快吃,吃完婶儿给你再盛去。”从昨晚第一眼看见这个高大俊逸的后生,齐婶儿就顺眼的不得了,经过红儿一宿的夸赞,更是心中充满了殷殷的期待。
秦虎招呼大家一声,就呼噜噜地吃了起来,等着大家把早饭吃完了,秦虎赶紧道:“齐叔,齐婶儿,我寻思着这刘家河你二老和家里人暂时不能待了。我前晚在老石梁这一闹,胡子吃了大亏,还死了个当家的,我怕他们抽冷子再来找麻烦,我一会儿就得走了,你二老得早拿个主意。”
红儿的爹爹高高瘦瘦的,话不多却像个精明有主意的,刚刚点上烟袋吧嗒了一口,听秦虎提起搬家的事情就跟着道:“昨晚听红儿把事情一说,俺和红儿他舅就想到这事情了,俺和你婶子想带着红儿去锦州,上红儿他哥那里避上一段儿,可这丫头一定要等今天问过了你才成。”
红儿爹爹的话一出口,大家就齐齐地看向了红儿,扎着头的妮子被看的红了脸,鼓了鼓勇气对着秦虎道:“虎子哥,俺想让爹爹和娘去奉天。”说完一对明亮的大眼直直地盯着秦虎,眼神儿里射出来的全是期盼。
秦虎还真没认真想这个事情,他觉得老石梁的胡子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回头他还会去想办法对付他们,红儿一家想必也不用躲上很长的时间,他们一家愿去奉天本也没啥关系的,最多再给海叔去个信儿罢了。可秦虎一个‘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红儿却急了,调门儿也高了两度道:“虎子哥,水根你都送到奉天养伤了!“
秦虎哈哈地就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好好,这是好事儿!我奉天的家里不嫌人多的。“
这下红儿高兴了,眼睛笑的弯了起来。可旁边红儿他爹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心说这个没脸没皮的丫头憋了半宿,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人家把你囫囵个地救了,你还要带着一家子住到人家家里去。在炕沿上‘喀喀’地磕了磕烟袋,略有些不高兴地对红儿道:“你这丫头净是胡说,咱们一家还是去锦州你哥那儿,上午就走。“
红儿委屈地瞅瞅秦虎不敢再说了,屋里一下子冷了场。秦虎略一沉吟道:“齐叔,我觉得红儿想的有道理,你听我跟你详细说说。第一个呢,这奉天是咱东三省的中心之地,军政大员聚集,兵马卫戍严密,胡子不敢去奉天闹事的。第二,我几个叔叔都是出身军武,见过不少的阵仗,我海叔现在还在奉天卫队营里当营长,家里一群兄弟都还算能干,你们去了奉天帮手不少,比红儿哥哥一个人在锦州或许要好些。第三,奉天人多,买卖就好做些,你们一家都有手艺在身,有我家里人帮着,很快就会把生计安排好。再说过一段时间,我或许也要做些衣裳鞋帽,有齐叔你们一家帮衬,我会省不少事。还有啊,我和叔叔们在奉天合着开了个饭店,我出来的时候,生意好的不行,这本钱也是不缺的,住的地方也有,你们去了不仅不会给家里添麻烦,还能让家里做更大的事情。前面我没细想,红儿这一提醒,我觉得是个好主意。齐叔齐婶儿你们叫上红儿舅舅一家,一起再寻思寻思?“
听了秦虎条理分明的劝导,红儿的娘先动了心思,跟着秦虎的话头问道:“虎子,去了奉天真不给你家里添麻烦?”
看着秦虎认真地点了头,又对老伴儿道:“当家的,虎子救了咱红儿,要是去奉天不添啥麻烦,今后还能帮上他,咱去看看?反正也是顺路。”
其实自家丫头对秦虎的那点意思,昨天一家人早看在眼里了,只是这还没啥子说法,就赶着去人家家里避祸实在是难为情了。看秦虎说的实诚,老伴儿这一劝,红儿的爹点点头也就没啥说的了。这下红儿高兴了,欢快地道:“俺这就跟大舅去说,让他们别大老远的去表姐家了。”
“还是你娘去说吧,这么大姑娘了也没个静气,让人笑话!”红儿爹爹沉着脸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事。
红儿娘拉着丫头出去了,秦虎赶紧就问起了红儿爹爹制皮子、做冬装的事情,很快红儿他爹就找到了状态,滔滔不绝地跟秦虎聊了起来,这一唠就让秦虎发现,救了个丫头,顺手捡了一家子巧手的皮匠裁缝,自已运气着实不错!
红儿舅舅家只有两个表姐,都嫁的挺远,经过红儿娘俩一说,两口子也就同意了。秦虎立刻又给海叔写了封信,把信交给红儿的爹爹,又告诉红儿他娘在邻居家给儿子齐祥留下口信,让他回家后去奉天城卫队营找老海叔。事情说定了,秦虎让一家人准备准备,自已就想着去镇上走走,结果红儿这小妮子说给秦虎指路,就又欢蹦乱跳地跟了出来。
红儿是个颇有心计的妮子,猜着秦虎喜欢在河边走,就先带着他去了镇东的河边,绕来绕去地又到了镇西的火车站,一排略略高大宽敞些的砖房,边上篱笆一围也就是个小型的车站了。虽然这小站简陋,可秦虎却看的仔仔细细,最后秦虎拉着红儿给家里买了去奉天的车票才溜溜达达往家走去。
一进院子两人都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屋里大声地吵吵着,显然是家里来了什么人。秦虎跟红儿使个眼色,这妮子就先跑了进去,秦虎慢慢走到窗下安静的听着。听了没两句,只见院门处红儿的舅舅在向秦虎招手,秦虎走到院门外听红儿的舅舅一说,这才知道红儿家里出了啥事儿。原来是镇上的警察听说红儿回来了,就赶了过来,看红儿爹娘正拾掇着要走,当下就给拦了下来。秦虎点头明白了,对红儿的舅舅道:“叔,你先拾掇好,这事儿一会儿我处理,车票刚才我和红儿买了,待会咱就走。”
红儿舅舅回了自已院子,秦虎反身往屋里走,顺手把靠在屋门外赶车的鞭杆抄在手里,轻挑门帘进了屋,靠在门边儿的墙上,两手抱胸打量着屋里的情况。
只见屋里红儿她爹坐在炕桌后面,闷头吧嗒着烟袋,红儿娘坐在里手炕沿上满脸不豫之色,红儿靠着娘站在当地气愤地瞪着一双大眼。炕上背对着自已盘腿而坐的一个黑衣警察打扮的家伙,斜顶着小檐帽正跟红儿他爹扯着,屋里炕下面的一条长凳上,同样两个穿黑色警服的家伙正坐在那里色眯眯神思不属地盯着红儿,三个家伙连秦虎进屋都没侧头看上一眼。
只听炕上的那警察道:“我说老齐,咱警局里的规矩你不懂,这案子不是你说报就报,说撤就撤的,咱说不行,你一家就不能离开这刘家河,犯了规矩你可别怪俺没跟你打招呼。“
红儿他娘接过话头道:“我说刘巡长,俺家自打到了这刘家河,您常来常往的,俺们是少了你烟还是少了你茶?过年过节的孝敬,俺家从来就没短过,你们几位爷家里的活计俺们哪回没尽心?俺家红儿出了事儿,您说要二十块钱跑腿破案子,俺当家的没打就嗑巴就给了。现下俺家红儿回了家,那钱俺家也不要了,想去锦州看看儿子,又不是不回了,有啥不行的?“
“我说婶子,俺刘三平时是没少过来叨扰,可这公是公私是私,混不得的。你家报案说红儿妹子让胡子给拐了,那就要逮住了胡子才算是清了这案子,你们一家今儿走了,明天俺捉了胡子谁给三头对证?红儿妹子,一会儿跟哥哥我回局子去,把这两天的经过给哥哥我好好说说,俺帮你出这口气。“
“用不着!你也别哥哥妹子的乱叫,俺不认得你。俺爹娘都跟你们说几遍了,是‘老石梁’的胡子绑了俺,你们有本事去老石梁逮胡子吗?“红儿气的不行,调门又尖又厉。
“进剿胡子那是公安队的差事,哥哥俺只管这地方的治安,可红儿妹子你要是求着俺给你出气,俺刘三可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刘三嬉皮笑脸的一副泼皮无赖的做派。
红儿他爹看这样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客气地对刘三道:“刘巡长,俺家小子也在锦州队伍里,说起来你们都是官府一家人,俺们去看看儿子就回,耽误不了公安队和你们局子里三头对证。”
“我说皮匠,你就别给自家脸上贴金了,你儿子一个小当兵的也敢说在队伍上,跟多大官似的。俺说不能走就不能走,这妮子一会儿非得跟俺回局子不成。”刘三一脸的王霸之气。
“俺就不去!俺哥当兵也比你这吃喝嫖赌的混混儿强。”红儿看刘三欺负他爹就不干了。
“不去?是不好意思说吧?这被胡子绑到了绺子里,这么水灵的妞儿,啧啧!怕是给祸祸喽。“说完刘三猥琐地几声轻笑。
“你、你、你缺德!“红儿气的哭着跑向了门口的秦虎。
红儿跑过刘三眼前的当口,这小子身子一摘歪伸手就去拉红儿,‘啪’的一声脆响,这小子伸出的手背上挨了秦虎一鞭杆,‘哎呦’一声左手就疼的缩了回去。屋里的气氛瞬间就被秦虎的鞭子给抽紧了,两个长凳上的家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刘三摔着左手也跳下了炕头,三人都已经握住使惯的棒子,怒视着秦虎。
秦虎靠在那里根本没有动的意思,好像刚才那一击跟他没有丁点儿的关系,抱着鞭杆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的三个家伙。刘三厉声喝问道:“你…干哈的?”
“赶车的。”秦虎淡然地回了一句。
刘三上下打量了一下秦虎,回头跟两个伴当使了个眼色,接着道:“你觉得三爷我傻是吧?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干啥的?”
话音未落,也不等秦虎回答,刘三突然就动了手,右手里的棒子狠狠地戳向了秦虎的肚子。
秦虎左手一探,大手一把就抓住了棒子,暴力一拧猛地又戳了回去,刘三偷袭不成反被秦虎一棒子杵在肚子上,几乎就在出手的同时,秦虎右脚在刘三左脚脚踝上短促地一戳,这家伙‘哎呀’一声惨叫就跪倒在秦虎的身前。秦虎夺了棒子,反手把刘三的大檐帽挑飞了出去,手里的棒子像敲木鱼似的‘梆梆梆’地落在了刘三脑壳上。
“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本来想冲上来的两个家伙被秦虎的迅疾出手镇住了。
秦虎接着两人的话茬,一个‘好’字出口,身子已经迈步上炕盘腿坐在刘三刚才的位置。先侧头对目瞪口呆的红儿爹娘道:“齐叔齐婶儿,拾掇好了没?”看二老只顾着点头了,就又跟着道:“齐叔,那就先院子里把车套上吧?俺在这儿跟三位巡警大爷说道说道。”
这下红儿爹娘明白了,赶紧拎起包袱匆匆跑出了屋,红儿娘回头一看,红儿这妮子没跟出来,还靠在门口等着看戏呢,回头一把把这丫头拉回了红儿屋里。红儿没戏看了,这才想起兜里的车票,赶紧把车票塞给她娘,然后翻箱倒柜地就拾掇起来,急火火地把几件换洗的衣服打了个包袱,把被子褥子卷了卷抱着就往外走。红儿他娘一把又把闺女拦了下来:“丫头,急傻了?拿被褥干啥?”
“娘,天气凉了,俺给虎子哥放车上使。”说完看着娘亲脸上异样的神色,犹豫一下把被褥放下道:“娘,俺、俺想跟你说个事儿……”
……
院子里一家五口刚刚聚到大车旁,秦虎也迈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三个家伙点头哈腰、抱拳作揖地跑了。秦虎不想再节外生枝,催着大家关门落锁,坐上大车就往车站行去。红儿又悄悄地坐在秦虎身旁问道:“虎子哥,你刚刚在屋里跟刘三说啥?”
秦虎侧头看着红儿一脸小八婆的神情,低下身子在红儿耳畔小声道:“不能说!“然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丫头撅着小嘴回车厢里搂着娘说话去了,秦虎跟着道:“红儿,从包袱里拿二十块钱放身上,到了奉天用得上。“
没等红儿爹娘推拒,接着说道:“齐叔齐婶儿,这钱是从胡子那儿拿的,就算是他们给家里的补偿。我信里跟俺海叔说的清楚,你们一家到了奉天,做事儿的钱他会给你们准备好,别急着回来。老石梁的绺子俺还会去,等我把胡子的事情料理清楚了,会给家里送个消息的。“
秦虎从胡子堆儿里怎样救了红儿,一家人虽然听红儿讲了,可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刚才秦虎屋里教训刘三几个,却看的再清楚不过,心里已经明白这个英武的后生绝不是一般年轻人可比。看他安排的细致周到,心里热乎的不行,听说他还要去找胡子,又不仅替他担心,同时也对他奉天的家里充满了一丝想象和期待。
犹豫了片刻,红儿娘道:“虎子,婶儿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可胡子人多枪多,你一个人可别冒失,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叔叔还不得急死?要不你先跟咱们一起回奉天?“
”我离开奉天时跟叔叔们商量过的,婶子你别担心,俺见过的阵仗胡子们没见过,过阵子俺就回去。“秦虎随口回应着,车站就到了。
站台上秦虎和一家人又等了许久,慢腾腾的火车咣当当地才进了站。这时的火车开的慢停的久,添煤加水都要耗些时间。客车车厢还分三等,秦虎给红儿一家买的二等座,秦虎为看看此时火车上的样子,便把一家人送上了火车,看看一家人都安置好了,想着回头再嘱咐红儿几句,这丫头拉着舅妈下车方便去了,秦虎也就不再耽搁,跟红儿爹娘、舅舅打了招呼,下车就往机车方向溜达过去。这里秦虎看的更是仔细,直到火车开动出站,他才反身向站外走去。
红儿一家去了奉天,自已身上的担子算是放下了,下面怎么办还是要谋划一下。这样想着,秦虎解开拴马的缰绳,一牵牲口正要往车辕上跳,刹那间警兆顿生,脚步后撤鞭杆一摇对着车厢里低声喝道:“谁!出来。”
厢帘一挑,就露出了红儿娇媚含笑的一张俏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