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啃先闷了口酒,抹抹嘴巴道:“先让俺夸两句儿少当家的痛快痛快嘴儿,咱再慢慢唠扯……”
哈哈哈……嘿嘿嘿……
“你们莫笑,刚才三当家的不是说了,遇上少当家就时来运转了,俺也觉得就是这么个意思。少柜那一身本事,满埂子的弟兄都服气,俺也不夸这个了,可难得他还长了一副菩萨心肠。
老石梁的弟兄里,受伤的他都救了,该杀的不该杀的,他都护下来了,就连小金宝那个挑祸秧子他也护下来了,俺老啃要夸的是这个,少柜他是真的仁义啊!
不瞒少当家的,想除了小金宝那个蛆果儿,是俺跟三当家提的,当初绺子里穿林虎想跟老石头闹分家,也跟这个女人有关联,眼下咱好不容易把弟兄们安稳下来了,俺就怕又让她挑出事来……
少当家那天说的话,俺寻思了好几天,‘越是有力量越是不能胡来,要管住自已的心,要教弟兄们走正路。’,要是天底下当官的都是少柜这样想了,或是咱少柜将来做了大大的官儿,那这世道儿不就太平了?
老啃过堂的时候没报真名,是怕丢了祖宗的人,现在跟上了宽仁厚义的老少当家的,有了一伙这样的好兄弟,俺也没啥要藏掖的了,俺大号叫杨世平,家里长辈儿给起的,是盼个世道太平的念想,现在跟着少当家,跟着你们一帮弟兄们,这念想不就有了奔头儿了?你们哥几个说说,俺杨世平是不是跟咱少柜有缘分?”
“不错不错,咱们少的不只本事大,懂得道理也多,他带的路一定是对的!当初咱们抓了那些官军,也都让他给放了,要说他仁厚那可是不假。咱们遇上他,有了今天的讲武堂,那都是老天给的缘分!你这个杨世平,也只有跟着他才有盼头了。哈哈哈……”
听着一伙爷们儿在夸少当家,门口的樱子不由得满心的欢喜和自豪,跟他说小话儿的时候多了,自然更清楚他是个啥样的想法,他是想着把这个混账世道正过来的,而且有这个本事,这一点她深信不疑,这都不算是夸他……
“老啃,你这名号跟俺这个疯子的倒是像的,就是喊着不顺溜,以后俺还喊你老啃,你就叫俺疯子,嘿嘿嘿……”
“哈哈……好你个疯老道!听了少柜的大课堂,老啃现在倒想把俺这个大号改动改动……”
“啥?咋个改法儿?”
“上了埂子这几年,俺心里常劝自已个,都是为了吃口饱饭,谁抢了谁,谁杀了谁,都怨这个穷呵呵的世道儿,谁让老天爷给了咱一个乱糟糟的日子过的!可不管咋说,咱这吃穿都是抢来的,那‘世平’的名字说啥俺是不敢再跟人提了。
自打少柜在埂子上开了大课堂,俺是越听越明白,原来咱不是天生的穷命,咱们是被洋胡子砸了窑堂抢穷了的!富家大户为啥怕胡子?一旦被胡子砸响了窑堂,一下子家就败了,那些色唐鬼子【洋鬼子】抢了咱中国八十多年,多少家底儿也败干净了,那还能不穷?
要是还让他们这样抢下去,那咱就真不能怨老天爷了,这是咱中国人自已没出息,怨咱这窑堂不够硬。咱弟兄也是攥着喷子的,少柜,你往后得多讲讲咱咋地才能打赢那些色唐鬼子,咱得去抢他们才对路!俺就寻思着,得跟着少柜和弟兄们做点啥,俺要把‘世平’的名号颠倒颠倒,以后俺的大号就叫杨平世了。”
“好!好啊!老啃哥,我这大课没白讲。咱的队伍练出来,就是要去平了这个混账世道儿!谁敢来抢咱的,就得拿命来换。”
“少柜,可俺还有个题儿想不明白,你说奉天城里那些官儿,管着一城一县的那些大员,领着几千几万兵马的将爷,他们知道不知道你讲的这些理儿啊?又为啥不给弟兄们说道说道呢?”
“老啃哥,你问的好啊!我在大课堂上讲的那些道理,我们眼前的这些官儿,有些是知道的,而且越大的官儿知道的越清楚,可他们是不敢讲的!而且谁给弟兄们讲明白了这些道理,就是他们的死对头,他们就得先灭了你。”
“那又是为啥?”门口的樱子先插了话儿。
“大清朝的慈禧老佛爷说过一句话,叫做‘宁予外寇,不给家奴’,你们明白是个啥意思吗?
洋鬼子就那几万兵,虽然是枪炮厉害,可漂洋过海的几万里来打咱中国,就真能把咱这么多人的国家给抢了?咱中国人真要齐着心跟他们干,那些洋鬼子就是把能动弹的男人都拉来,也未必就占了咱中国。跟咱中国比,他们的国家太小,人口也不多,就算是船坚炮利,也经不起折腾,打不了多久就会被耗干了力气!他们出来抢,是要算计本钱的,死的人多了就亏了老本,就不敢来了。
可为啥还让这些洋鬼子给抢成了?是因为大清朝是满人的天下,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再往大里说,是皇族和那些朝廷大员的天下,这亿万百姓可没在他们心里放着。
朝廷养的那些兵,也是他们的私兵,如果跟洋人拼光了,谁来保着他们的皇位和官位?如果汉人起来造了反,那朝廷就没了,皇家和大员们也就完蛋了,所以打了几个败仗,就不敢再打下去了,反正大清家大业大,赔点钱财、地盘儿给了洋鬼子,消灾免祸也就得过且过了,所以老佛爷才说出了那样的话,给了外面的贼寇也不给中国的老百姓,她要留下实力看着老百姓的!
咱老祖宗留下来厚实的家底儿就是这样被他们一点点的给败光了,最后的赔款、税赋还是要摊到每个中国人头上,倒了大霉的还是底层的老百姓。
英国、法国、美国占了南边,德国占了山东青岛,小日本子和老毛子占了关外,他们能在咱中国人身上喝血刮肉近百年,这里头,腐烂的大清朝廷才是最要紧的原因的……
这样的大清朝也没能坚持多久,后面接着的是袁世凯和四分五裂的北洋政府,他们哪个敢跟洋人翻脸呢?他们还指望着洋大人给钱给枪帮着抢地盘呢。
张大帅也是借着这股子乱劲儿发的家,成了关外奉系的大军阀,小日本子为了在关外搜刮,私底下也没少支持他,他这个大帅就真敢跟小日本子放对儿?他就是知道日本人的野心,也只能是拖一拖,现在连跟日本人耍心眼子的机会也没了。
这些军阀头子们,他们养兵抢占地盘,比大清朝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养的私兵,也是保他们自已的私利的。像张大帅还能为关外的老百姓做些好事,有些军阀头子简直比土匪还不如,搜刮钱财、草菅人命、强取豪夺,他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咱中国人乱糟糟的日子是外寇勾着内贼形成的,洋人不想咱中国人拧成一股劲,那样他就不好抢了,所以洋鬼子就希望咱中国乱,军阀头子想保住自已的地盘,也不想中国统一起来,他们两伙是又别扭又合作的,他们自已能教手下的队伍打洋人吗?他们借洋鬼子的钱,买洋鬼子的枪炮装备,敢跟洋鬼子干仗吗?
奉天城里那位少帅,知道日本人弄死了他爹,他敢跟小日本子开打吗?不仅他们不敢惹洋鬼子,而且谁敢说我讲的那些道理,那些洋鬼子和军阀联起手来就要先灭了你。要想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就得把这样的内外贼寇都给除了,你们说这‘平世’得有多难?”
“难也得干!要是由着他们这样抢下去,那老百姓咋活啊?”樱子瞅瞅一圈都在沉思不语的男人,自已又忍不住了。
“就你能!来来来,你个毛丫头说说,该咋个干法儿?”方奎又和樱子扛上了。
樱子就不愿听这个‘毛丫头’,气哼哼地过来坐下,“他不是大课堂上都讲过了,咱中国有四万万又五千万人,富人财东才有几个,吃不饱饭的穷人海了!咱们把他讲的这些道理去乡下说说,拉个几万人还不容易……”
“那枪呢?钱呢?”
“咱以前不就那一百多条旧枪吗?现在不是一千多了!当官的个个家里富得流油,他们刮了百姓的,还不许咱抢回来……”
“我滴个红奶奶啊……”秦虎眼睛瞪了个滴溜圆。
樱子的侠义之气看来是骨子里就带着的,道理明白了,想到这条路上来也不奇怪,可秦虎是真没想到她脑子转得这么快!
樱子把方奎扛得闭了嘴,大家又都瞅向了少当家,秦虎干咳两声接过了话头:“樱子说的这条路,关内南边还真有队伍在这么干!只是咱们眼下是做不成的。”
“啥队伍啊?”大家一下子又来了兴趣。
“是共产党的队伍。现在在江西、福建、湖南、湖北几省发起暴动,打土豪分田地闹得好厉害,他们说是‘闹革命’,要革军阀的命,要革地主老财的命,要革洋人买办的命,是这几年新起来的力量,发展壮大的很快,整个南方的官军都在围剿封锁他们,以后的仗还会越打越凶的!
他们的队伍里,有很多读老了书的能人,也有好多军校里出来的将领,也有从国外留洋回来的,是咱中国人里最有本事、最有志气的一帮人!我们现在比不上他们啊……”
“那么厉害啊?”
“比少柜你还厉害?”
“他们能打赢官军吗?”
“哈哈哈哈,你们呀,操心的事儿可真多!眼下还是把心思都用在咱自已的队伍上,将来咱们会遇上他们的,那个时候,你们可不能让人家小瞧了。现在就咱这三百多弟兄,前阵子还劫道绑票干胡子呢,读书认字儿没几个,上课练兵才开始,咱们凭啥学人家闹革命啊。樱子,如果咱打下了县城,让你去做个县太爷,去组织粮草、发动百姓,你能行不?”
樱子吐吐舌头咯咯笑了,“县老爷啊!俺可不敢。你别笑话俺了,俺不给你们打岔了还不成?”
方奎瞅瞅起身回到门边儿的樱子,再呲咪呲咪瞧瞧秦虎,心中这个乐呀!啥时候这野丫头学得懂礼数了?
言归正传,秦虎端起酒碗在杨老啃的碗上碰碰,“老啃哥,你刚才的问题,我说的清楚不?”
杨老啃拍拍脑门子端起了酒碗:“透亮了!少柜你跟三当家这一讲,把俺的一块心病也除了。五年了,俺任谁没敢吐,俺从军队里跑出来,是杀了官儿的……”
“哦?!!!”大家一片惊奇,听杨老啃要讲隐秘了,满窝铺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过堂的时候俺讲过了,俺从老家跑出来当兵,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同村的兄弟,在队伍里那就是亲人!俺岁数最大,就算是个兄长,可队伍里内乱的那嘎,俺没能拉得住他俩,为多挣俩钱儿,这哥俩迷了心,硬要跟着老长官反水张大帅,结果事情败了,就要被砍头。俺跪着求了一宿也没救下他俩,心里疼的要死要活的!
过了几天,俺找着了机会,夜里摸进了营部,一顿菜刀把那些狗娘养的全剁了,划拉了几十块大洋,两支短枪和一支长枪,拉着俺伙头老哥就跑了出来。
俺那伙头老哥是关外的家,俺把钱和短枪都给了他,俺一个人就往南跑过来了,俺不敢坐车,也不敢走大路,就在山沟里转到了清河城,山东老家也不敢回了,想干个炮手混口饭吃,却被李家财东支到了绺子里。
唉!不管是哪儿吧,反正也没处去,就干上了胡子。没想到啊!眼下成了这般模样,俺能跟着少当家这样的人物读书认字了,又有了老旺、疯子、老卢这样一帮好兄弟,晚上躺下寻思寻思,这都不像是真的……”
“老啃,你这抡马勺的,狠人啊!”刘旺财拍拍杨老啃的肩头,嘿嘿地笑。
“老啃枪使得也不赖,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不成不成,你们弟兄上过战场,都见过大阵仗儿,往后你们还得多指点!对了,少柜,你和当家的问过俺山东老家,俺老家在山东沂山北,博山南的杨宋庄,离临朐不远,也是山沟沟里的小村子,俺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一晃离家十多年了,也不知爹娘现在咋样了?”
“青州兵啊!老啃哥……”
“对对对!少柜,你知道俺家那嘎儿?”
“知道!早前就属青州地界,博山往北就是临淄,姜子牙的封地,往西离泰山也不远。山东是个有反抗精神的地方,史上出过不少好队伍,也出过不少名将,老啃哥,你加把劲儿,将来也是一条好汉!”秦虎前世就是山东人,又在山东从军多年,那里的山川风情、历史人物他当然是如数家珍的。
“等等等等,这里有故事,兄弟,你多说说这个。”郑道兴就爱听这口儿,尤其喜欢听少当家说书讲古,跟着秦虎的话头儿就来了精神儿。
“疯子哥,老啃哥把自已的事情说完了,轮到我讲自已了。”
“不急不急,你的事儿俺们都知道了,你先说故事,憋老啃一会儿,谁让他可劲儿藏呢!”
哈哈哈哈哈……
一圈老兵头子都在点头,不知道是想听故事,还是都觉得杨老啃能藏事儿,只听嘿嘿笑的杨老啃说话了,“少柜,你的身份一准儿是吓人的,咱留着后半宿听,能提神儿!嘿嘿,今天俺们就住这儿了,先说说俺山东老家吧,俺是真想啊!”
“哦……博山的烤肉,临朐的烟,大海东来第一山【沂山】……老啃哥,你的家乡我去过的!”
秦虎轻轻一句叨念,杨老啃眼泪差点儿下来,喝口酒压了压心绪道:“临朐的烟俺还尝过,博山的烤肉俺就只能闻闻味了,山里俺倒是常去,下套子挖野菜想着法子填糊肚子,啥‘东来第一山’的也没谁叨叨了……”
“嗯,山东人能付辛苦,若是太平年代,那该是个富裕地方,乱世里,那也是个群起抗争的地方,东汉末年,青州暴起的黄巾军有百万之众,后来成了曹操起家的青州兵;隋朝末年山东闹响马,聚义瓦岗寨就在南面的兖州,后来席卷中原,给了大隋朝致命的打击;再往后还有大宋朝的梁山好汉,直到三十年前的大刀会、义和团也起自山东,山东地接中原,是个好武强兵的地方……”
秦虎稍稍停顿,瞧瞧瞪眼等着听书说史的郑道兴几个,“我给你们讲个山东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将来你们能读书看报了,弟兄们也练出了军队的样子,我还要给你们细讲他写的兵书,今天咱就先说说兵圣孙武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