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跑去找贾母告状。
做事情还是要掌握点方法技巧的,否则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这次她们所要对线的,还是王夫人这个长辈。
那就更要好生筹谋一番,免得不小心被扣上一个不敬长辈甚至不孝的大帽子。
所以她和三春仍然神色如常的前去给贾母请安,然后说了没两句话就匆匆起身告辞,还不经意间让探春碰到了红肿的右手腕,以至于痛呼出声。
这些反常的举动,自然惹得贾母细问究竟。
毕竟平日里这些乖孙女们,都是会陪着她在荣禧堂说笑逗趣片刻,等教导她们的女先生来了,这才会行礼告退、前去上课的,从来也没见过如此行色匆匆的时候。
黛玉这才叹了口气,表示探春实在是太过孝顺,昨夜临睡前听王夫人派人去说,要她抄写十卷金刚经供在佛前,就忙不迭的起了身,彻夜不眠的认真写字,不仅熬红了眼睛,就连手腕也变得又红又肿。
说到这里,黛玉又上前拉着贾母的胳膊撒起娇来:“外祖母,您可得说说三妹妹。有孝心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至于赶成这样,平白熬坏了身子。您看看,她右手腕肿成那样,竟然还想着要回去继续抄写呢。”
贾母又是诧异又是心疼,急忙唤过探春,仔细查看她右手腕的伤处,又让丫鬟拿药来给探春抹上并轻轻按/摩。
这才摇头道:“你这丫头,平时看着聪明,怎的也是个死心眼的。经书多早晚抄不行?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熬夜呢?小孩子家家,这骨头还软着呢,偶尔写上几个字也就行了,写的多了,又哪里受得了?”
惜春在旁边心直口快的道:“可是太太说了,十卷金刚经今儿就要,那不就非得熬夜了吗?即便熬了一宿,三姐姐也刚抄完了两卷,所以我和二姐姐、林姐姐也正打算去帮忙抄写呢。”
贾母失声道:“十卷金刚经!今儿就要?”
旁边伺候的下人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咋舌不已。
明眼人一听即知,这哪里是抄写什么经书?明摆着是变着法子在磋磨人呢。
于是贾母沉下脸来,正巧邢王二夫人前来请安,贾母也不叫起,只坐在原处上下打量着王夫人,直到两人都已经有些颤颤巍巍的站立不稳,这才慢条斯理的道:“老二家的,今儿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王夫人有些莫名其妙,凝神仔细想了想,既非年节,也非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亦未听说是府中哪个人的生日,于是摇头表示自已不知。
贾母冷笑道:“也不是哪个菩萨罗汉的圣诞日、成道日、出家日、圆寂日之类的?”
王夫人更懵了。
她虽然在自已的院子里建了个小佛堂,没事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念念经、颂颂佛,但也不过是因为年轻时做的缺德事有点多,求点心安罢了。
论虔诚还真没有多少,有时候甚至还佛道不分,顶多只能记得几个重要的佛教节日,对于贾母所说的名目众多的这些纪念日,压根连听都没听说过。
邢夫人此时已经听出来了,贾母今儿是特地来找王夫人的岔的,可恨的是因为自已正好跟着王夫人一起进门请安,这才遭了池鱼之殃,也被贾母晾在了一边。
虽然贾母平时也没对她有多和颜悦色,但邢夫人还是愤愤然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继续摇头不知。
贾母这才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既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你巴巴儿的让三丫头给你抄十卷金刚经做甚?三丫头为了给你抄经书,一宿未睡,熬的眼睛都红了,右手腕也肿了起来。你就不担心这事传扬出去,外面的人笑话你为母不慈?”
王夫人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骂,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黛玉和三春,这才明白八成是她们向贾母告了状。
一时间,心中又是愤怒又是诧异。
愤怒和诧异的都是同一件事,就是这几个小丫头竟然敢把事情直接闹到贾母的跟前来,谁借给她们的胆子?
哼!八成又是贾敏留下的那个小狐媚子在弄鬼。
王夫人心里虽然又羞又恼,但脸上却还是立刻堆上了笑容,道:“怎会如此?想是下人传岔了话。媳妇只是说三丫头的字写的好,正好下个月十九就是观音菩萨的诞辰,因此请三丫头写十卷金刚经供奉。算算这时间还早着呢,我要的也不急,哪里就需要熬夜抄写了。”
贾母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你是当家夫人,切记自已立身要稳,做任何事都要戒骄戒躁,稍微有点差池,败坏的可是我们荣国府的名声。”
这又是在敲打王夫人了,然而一个孝字压在头上,王夫人也只能低头受教。
贾母又看了探春一眼,接着道:“你自已吃斋念佛也就算了。她们几个还都是小孩子,好端端的抄什么经书,小心移了性情。”
王夫人连忙赔笑道:“是媳妇思虑不周,想的差了。”
于是又看着探春慈眉善目的道:“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那些经书你也就不用再抄了,回头我到外面去请人抄写就是。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怎的就急成这样,连觉也不睡了?”
说着,硬是拉着探春嘘寒问暖了一番,好一副母慈女孝的场面。
黛玉轻轻笑道:“我就说二舅母通情达理,怎会提出一天之内抄写十卷金刚经这样的无理要求?可三妹妹所受的苦也不能白受了。依我说,最该死的还是那传错话的奴才。简简单单的传一句话,都能错得如此离谱,若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到她手上,那还了得?”
贾母点头道:“传话的是哪个奴才?这样的下人,我贾家是不敢再留了。”
探春不失时机的回道:“是王荣家的。”
这王荣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平日里经常狐假虎威,在赵姨娘面前颐指气使。
现在反正已经得罪了王夫人,倒不如抓住机会多踩一脚,也算是给赵姨娘出口恶气。
贾母挥挥手道:“赶紧打发了。这样的奴才,留下来只会坏事。”
王夫人心里暗恨,但还是只能低头应是,离开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