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皇城里却有一处仍灯火通明。
高大巍峨的宫殿门前,靠墙站着一溜盔甲鲜明的龙禁卫。
纵然夜风阴冷,刮在脸上如同针扎刀割,这数十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若不是偶然还眨一下眼睛,简直就如同泥塑木雕。
紫宸宫正殿内,人到中年的皇帝孜孜不倦的伏在龙案旁奋笔疾书,旁边是垒的高高的几叠奏折。
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皇帝这才放下御笔,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早就守在一旁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立刻从旁边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盏温热的参茶,殷勤的递到了皇帝的手边。
皇帝一边活动着有些酸疼的手腕,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戌时二刻,您也该歇了。”
皇帝端起参茶喝了两口,摇头苦笑道:“有些事可拖不得,再说到了明儿,不知道又有多少事来烦朕。”
他放下茶盅,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顺便舒缓着因久坐而变得僵硬不堪的脊背,转头看向龙椅时,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多了两分自嘲。
“却不知这位子有什么好的,见天的算计着争来夺去。没拿到手的蝇营狗苟,拿到手的死也不放。”
夏守忠心里突突乱跳,这话他可不敢乱接,有些忌惮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皇上慎言啊。”
皇帝转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若在这紫宸宫里,朕都不能发几句牢骚,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趣味?”
夏守忠急忙请罪。
他身为六宫都太监、皇帝的心腹,紫宸宫内外这上上下下,全都是他安排的人手,因此皇帝在这里的言行举止若是传出去片言只语,他首当其冲便要担一个驭下不严的罪过。
只不过他素来小心惯了,虽然知道紫宸宫这里全都是信得过的自已人,每当皇帝说一些牢骚抱怨的话时,却还是唯恐被别人听了去。
毕竟他从小服侍到大的这位皇爷,过得也实在是太憋屈了些。
前三十年作为一个闲散王爷,一直谨小慎微的活在太上皇的阴影之下,时不时还要应付那几个嚣张跋扈的兄弟。
谁知道一夜天倾,原本有望承载大位的那些兄弟,无论是身份贵重的,还是功高盖主的,亦或苦心筹谋的,全都在那一夜神京城的刀光剑影。、火光冲天中消弭于无形。
最后硬生生的把自家主子给扶上了贵不可言的九五之位。
临危受命,想要快速的熟悉政局、收拢朝臣有多困难就不说了,偏偏头上还死死地压着太上皇这座大山。
双日高悬,真真是古今罕见。
把所有身处局中之人,谁又不是活的胆战心惊、朝不保夕呢?
皇帝摆了摆手,不让夏守忠再说那些废话,道:“罢了,且去看看皇后。”
说着,已经率先向外走去。
夏守忠急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殿门口机灵的小太监早就已经召来了皇帝的乘舆。
皇帝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今日皇城司可有什么趣事呈上?”
皇城司是隶属于皇帝的势力,专门负责各种刺探隐私、打听消息的工作,对象则是所有的皇亲国戚、勋贵官员,因此遭到无数人的嫉恨,暗地里被说成是无孔不入的皇家鹰犬和猎狗。
皇帝登基之后,就把这一支暗地里的势力交给了夏守忠管理。
但其实皇城司的名头虽然唬人,似乎动不动就同抄家灭族联系到一起,但想要探听到有用的信息,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毕竟那些真正有权有势、有资格让皇家感到忌惮的人,背地里的那些阴私龌龊,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被皇城司的人给窥探了去。
而那些治家不严、四处漏风的人家,本身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很多时候皇城司从他们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只能当做一个笑话听听罢了,除了会让人感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情报。
皇帝平日里自然不耐烦听那些鸡零狗碎,所以皇城司的情报都是先汇总到夏守忠这里,再由他根据轻重缓急,挑拣着向皇帝禀报。
不过偶然皇帝也有想要放松身心的时候,这时候就会向夏守忠询问,手下的那些臣子家中有没有闹出什么有趣的新闻,听着解闷去乏也好。
夏守忠稍微回忆了一下,眼睛一亮,笑道:“还别说,今儿在荣国府,倒是的确发生了一件趣事。”
皇帝倒是稍微恍了一下,才想了起来:“荣国府?就是四王八公里的那家?”
夏守忠恭恭敬敬的道:“正是。”
皇帝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在太监的搀扶下踏上了乘舆,坐稳了之后才悠悠叹道:“自从贾代善死了之后,这荣国府是越来越不成样了。”
若不是太上皇依然护着,像这些尸位素餐的国之蛀虫,皇帝又怎能容他们一直蹦哒到现在?
皇帝一时有些不放心,这些勋贵之家的荒唐事可多了去,只怕今儿的这一遭会污了自已的耳朵。
直到夏守忠三番四次的保证,听了今儿荣国府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定能博得皇爷一乐,皇帝这才重又提起了兴趣。
眼看皇后的宫殿近在眼前,皇帝便挥手制止了夏守忠的话头,道:“既然如此有趣,待朕与梓童一起听个乐子。若是不好笑。你可得仔细着。”
夏守忠笑着应了。
须臾之间,皇帝的乘舆已经在皇后的宫门前停了下来,收到消息的皇后急忙带着宫人迎出大门。
皇帝拉起皇后的手,一边向里走,一边埋怨道:“都是老夫老妻了,何必次次都迎到宫门前?夜晚风大,看你这手冰凉……”
皇后微笑道:“礼不可废。臣妾既是六宫之主,当然要以身作则,才能替皇上管理好后宫。”
皇帝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后宫之事有梓童打理,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也别累坏了身子,何必每日都操劳到这么晚。”
“臣妾还不困,正同宫人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倒是皇上,才更要保重龙体。”
帝后二人说着家常闲话,转眼已到了殿内,便携手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