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问的很认真,观潮也知道自已方才的做法有些伤人,转头看向他,面对谢今华他们时的狡猾机灵这会儿都消失无踪,只是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没有不承认,就是……”
寒生就直直盯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委屈和期盼。
他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抬眼对上寒生小心在意的目光,心里那一方角落瞬间柔软了,他主动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只是分别太久,有些不习惯了。长晏和孟霁是我在修仙界认识的好友,我想着找机会正式告诉他们的。”
感受着手心的温热,寒生心里那点委屈瞬间消失无踪,只要他不是讨厌他就好。
心里庆幸又欢喜,寒生回握住他的手,生怕他以为他小心眼,认真解释道,“我知道,我就是想知道你这些天在外经历了什么,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是啊,他都关在这儿几百年了,怎么会不好奇外面的样子。
观潮愣了下,神思飘远,倏而笑道,“我以前真蠢,居然觉得是你狼子野心抢了魔君之位。我在外是逍遥自在了,你却困在这儿几百年,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
寒生赶紧笑着摇头,“没事儿的,我早就习惯了。”
见他笑着,眼里皆是淡然,观潮有些心疼,傻乎乎的。
他常年游历在外,老魔君走的突然,他没能见着最后一面,等他回来时,寒生就成了魔君,拥有了老魔君的修为,所以他满心愤懑,以为是寒生窃得了魔君之位。
老魔君对他一直都谈不上亲近,是以当魔君选择了寒生时,他觉得委屈不公,恰逢那时他又偶然得知了寒生的心意,各种情绪纠缠着,他一气之下去了修仙界。
他想明白这些用了两百年,关于老魔君的一切,他选择了释怀,而寒生……观潮将头放在他肩上,闭目缓了会儿,“我去看看师父。”
看着观潮离去的方向,寒生无声叹了口气,老魔君一直是观潮的心结,哪怕到了今日,两人成了道侣,这事儿也始终隔在两人中间,让他们无法再亲近一步。
砰。
谢今华和孟霁正在院中喝茶赏花,院门突然被推开,寒生径直在她们对面坐下,没有半句寒暄,“师兄刚刚来过吗?”
她摇头,“没有。”
孟霁也摇头,“从大雕离开过就没见过他了。”
寒生蹙眉,自顾自道,“师兄他有很深的心结。我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才八岁,师兄一百一十三岁,师父对我很严厉,事事都亲自指点,师兄看见了总是会难过,后来师父去世了,我成为了魔君,师兄心里就一直纠结着。”
谢今华疑惑,“你们两个的感情出了问题?他嫉妒你?”
寒生摇头,“算不上,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始终有一层隔阂。”
“他觉得老城主偏心,无法坦然面对你?”孟霁尝试着猜测观潮的想法。
寒生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
谢今华一愣,观潮放不下老魔君的事儿,又怎么可能对他完全敞开心思。
就算是为了观潮,这个忙她也没有推辞的理由,她微微蹙眉,“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寒生无措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依然很迷茫,“我不知道,就请你先们帮他解开心结吧。”
谢今华按了按眼尾,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这事儿太久远了,简单在两人都在这儿,若是能窥得两人的记忆,想弄清楚应该也不难。
观潮说是去看看,却是独自在老魔君那儿待了一天。
他不满老魔君偏心,所以他选择了离开这里,可他也珍惜寒生的情谊,他虽然回来了,可这个结始终都在那儿,每当同寒生亲近时,这事儿就会时不时冒出来烦他一下。
他挺直了背脊,跪在堂中,静静看着老魔君的牌位,他也曾怨过这个师父,可更多的还是敬畏。
他是老魔君的第一个徒弟,却从未感受过师父的关心和照顾;可寒生不一样,寒生拜师只比他晚了一百年,却得到了师父全部的关心和注意,就连修为和魔君之位也是直接传给了他,而他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最后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所以他不甘心。
可寒生并没有做错什么,寒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嫉妒过他,但他也确实是他那时唯一的安慰。
在知道寒生的心思时,他只是震惊,再加上被老魔君之死冲晕了头脑,那时的他也分不清自已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所以对于他的心意他不敢回应,只能逃避着,这一躲就是两百多年。
逃避了那么多年,他后来终于能坦然接受寒生,却始终做不到完全释怀,回想这几百年的时光,观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有些无力地阖了阖眼,然后看向老魔君的牌位,“师父,为什么这么对我?”
能回应他的只有随风跳动的烛火,沉默了许久,观潮才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等到房间里最后一抹阳光也消失了,他才起身回去。
他知道他走后寒生一定去找过谢今华他们,想来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了,他也想同她谈谈,这些年他是真的累极了,很多事他不知道怎么和寒生说,向她们讨个主意也好。
“你们这是在干嘛?”观潮刚进院子便闻见浓烈的酒味,谢今华和孟霁坐在院中,面前是一桌子菜,地上摆了七八坛子酒。
“喝酒啊,”谢今华冲他举起酒杯示意。
观潮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在她们对面坐下,“你们先别喝了,我想问你们点事儿,关于我和寒生的。”
谢今华看着他笑了,“巧了,我也准备问你这个来着。”
观潮蹙眉,难得神色正经,“我是认真的。”
两人放下酒杯,静静看向他,“你说吧。”
面对他们,观潮倒是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了,一股脑就将他刚刚想的说了出来。
谢今华静静听他说完,事情倒没她想的那么严重,至少他很想解决这个问题,没有逃避。
她抬眼看向他,“你和寒生都结为道侣了,怎么还不能敞开心怀?”
观潮有些烦躁地掀开了额前碎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还嫉妒过他……我和他结为道侣时都没想明白师父为何没选择我,我不确定那时的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喜欢他才同他结为道侣,这对他不公平。”
他是喜欢寒生,但远不及寒生对他的十分之一,寒生对他是满腔真情,所以他更不愿意辜负了他。
孟霁突然开口,“寒生向你表明心意时多少岁?”
观潮提过旁边的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一百七十五岁,”说完,他还纠正了他的用词,“他没像我表明心意,是那会儿师父丧礼时,我偶然得知的。”
谢今华一阵无奈,紧按眉心,“其实你不用说的这么详细的。”
观潮继续闷头喝酒,一杯又一杯。
他能考虑到这么多,就证明他对寒生是真心真意的,孟霁道,“这确实对他不公。寒生是你的师弟,但更是你的道侣,你若连这都分不清,就别耽搁他了。”
观潮低头沉默,每次同寒生亲近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老魔君,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
是啊,寒生是老魔君偏心的小徒弟,但也是他真心真意喜欢的心上人,所谓的隔阂,不过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把寒生当做了老魔君的小徒弟,而非道侣。
见他情绪十分低落,谢今华抬头看了眼月色,也端起酒杯,“你知道那些人找我求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观潮神色倦怠,却还是抬眼看向她,“修为?”
既然她这时候提这个,肯定就不是修为了,他摇头否定了刚刚的猜测,“两情相悦?”
谢今华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不论是什么关系,只要人还在世,就该珍惜眼前人。可惜许多人都是因为一个误会错过了珍惜的机会,再回首就是阴阳两隔了。所以啊,观潮,”她转头看向孟霁,话却是对观潮说的,“不论你再怎么懊悔,都不要辜负了眼前人,找个机会好好同寒生谈一下吧。”
观潮这会儿已经有些迷糊了,“孟霁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在伤感?”
谢今华看向孟霁,“因为失去过吧。”
观潮抱着酒坛子懵懵看向孟霁,好半天才想过来,“我这话说的不妥,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谢今华和孟霁同时笑了,举起酒坛子同他撞了下,仰头也是一大口。
许是这些天想的事儿太多了,三人到后面都没再挑起话头,谢今华和观潮抱着坛子酒一口一口地灌下,连什么时候醉过去的都不知道。
“寒生,叫师兄。”满脸胡须的男人牵着小男孩儿看向殿中的男子。
观潮满脸笑容,在小男孩儿面前蹲着,说的话听不真切。
寒生怯生生地看着观潮,半晌才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臂,紧紧贴着他,轻声唤了句,“师兄。”
他入门后便是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和照顾他的魔族说说话,哪有人这般对他,他高兴极了,一把就将小男孩儿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兴致盎然地带着他逛遍了整个魔宫。
逛着逛着,寒生就长大了,模样更俊俏了,话依旧很少,只会闷声跟在他身后。
他那会儿正年少轻狂,性子格外的洒脱顽皮,总是捉弄寒生,他从不会生气,最多就是不理他了。
最严重的是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师父送给寒生的蓝纹聚灵石护腕给打碎了,那是他二十岁的生辰礼物,他难过极了,连着同他冷战了两三天,为了求得原谅,他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做了,甚至还亲自给他绣了个蓝纹护腕,他哪里捏过绣花针,绣的那东西也只有他自已认得出来是什么,可寒生还是珍重的收下了,到最后他自已过意不去,带着他偷偷溜进了后面的灵玉山,亲自给他挖了一块灵石做成了护腕。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师父就去世了,他也发现了寒生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后来他一气之下下了山,这眨眼便是五百多年了。
五百多年了……他这又是在哪里?
观潮打了个冷颤,一手按着眩晕酸痛的额头,茫然地打量四周,直到看见对面同样睡得正香的谢今华,记忆这才回笼。
“我们醉了很久了吗?”他裹紧身上的披风,小声问对面清醒着的孟霁。
“天快亮了,”孟霁微微点头。
两句话的功夫,谢今华也醒了,她也是先揉了会儿眉心,呆坐着缓了会儿才开口,嗓子有些哑了,“天都亮了。”
观潮点头,给自已施了个净身诀,只觉浑身上下清爽的不得了,连宿醉的头疼也消失了。
看着还在发懵的谢今华,孟霁顺手也给她施了个净身诀。
术法落下,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谢今华一边活动着胳膊,头脑也清醒过来了。
“寒生的事儿你再仔细想想,先说说你师父吧。”
观潮清理了周边的空酒坛,起身站在树下,“师父他以前性格暴躁,好战嗜杀,我拜师后都不曾见过他几回。寒生入门那会儿,师父的性子就慢慢柔和下来了,他极其看重寒生,尤其是最后的百年,几乎就是把他当魔君培养的。”
他沉默了会儿才又继续道,“寒生几乎得到了师父全部的注意,而我做什么他都不管。他总是让我出去游历,甚至他去世时,我都还在修仙界,他的修为和魔君之位也是直接传给了寒生。”
观潮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却没能勾出一个笑容,“甚至到最后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我不怪他的偏心,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谢今华蹙眉,按照他说的,这位老魔君确实偏心的过分了,也不怪他心生芥蒂。
她摩挲着下巴,“这得叫寒生过来问问。”
观潮深吸了口气,用灵识联系了寒生,寒生那边瞬间有了回应,“师兄?”
听到他的声音,观潮忽然就松了口气,轻声笑道,“你这会儿忙吗?能过来一趟吗?”
那边没有回答声,观潮等了会儿,以为是他没听清,正打算再重复一遍,抬眼却见寒生已经站在了自已面前。
寒生见他有些发愣,“师兄,你找我?”
观潮笑着大方牵过他的手,“先坐下吧。”
寒生看向神色复杂的谢今华,跟着在他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