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穆远道率先跃了上来,陆斐然反应也极快,一步便挡到了裴容身前,接下了他一掌,两掌相撞,谁也不肯退让便那么僵住了,裴容转身也和旁边的弟子缠斗起来。
还没等裴容解决完这些弟子,便听见穆远道沉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退下吧。”
紧接着便传来一声咳嗽,低沉而压抑,裴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回头,却见陆斐然的嘴唇白了许多,他本就身体不好,这么一来看上去更是虚弱。
不待她上前,穆远道便瞬移到了她身边,趁着她乱了分寸的瞬间,一手将她提起,消失在了陆斐然眼前,半点不给裴容挣扎的时间。
“裴兄?”陆斐然踉跄了一下,一边咳着一边跟了上去。
按理说此事确与她无多大关系,但他看裴容实在合眼缘,两人又是朋友关系,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被劫走。
穆远道修为不低,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也要快很多,周围的景象几乎都是模糊的,裴容被他封了穴道,挣扎不得,只能开口激道,“你对我娘如此狠毒,我必定杀了你。”
穆远道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他脸上,看她如同看死人一样,半点没父女慈爱,“若没有你这个东西,采秋怎会落下心病,当初就不该留下你个祸种。”
裴容咳了一声,朝着他吐了口血,“你有本事现在杀了我,娘亲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她嘲讽的笑着,字字句句往他心窝子里扎。
想当初她好不容逃离穆家,为了逃避穆家弟子又女扮男装,躲躲藏藏了三四年,却没成想还是逃不掉这个命运。
如今穆远道不惜南下来抓他,为的也不过是她这稀奇的体质:她仙根平平,灵海却广阔无垠,他们便想利用这一优势将她炼成人形灵器。
按照穆远道的意思是要出生就把她炼化了的,可裴采秋舍不得,拼了死也要护住她,穆远道才答应让她活到成亲。
所谓成亲也不过是为了同她建立道侣关系,日后炼成了方便驱使罢了。
穆远道就没把她当人看过,他在她幼时便已选好了结盟对象,同是松阳城的端木家小子端木克,为了哄骗她,他们甚至在幼时就让他俩生活在一起,她只当两家关系好,却不曾想她只是个两家共有的商品罢了。
裴采秋心疼她,眼看着她长大成人便把这秘密告诉了她,又送她逃了出来。
可惜她高估了穆远道对她娘的情谊,没料到他真的会抛却年少的情谊,生生逼死了她。
裴容叹了口气,若不是她太天真,又或是她当初听了端木克的劝,假意成亲后再逃离,她娘都不会死。
回到松阳城,穆远道第一时间带裴容去了裴采秋的墓前。
裴容挣脱他的手,抱着裴采秋的墓碑,五脏六腑都在疼,疼的她哭都哭不出来。
穆远道始终冷眼看着他,连一刹的犹豫都不曾有过。
看着眼前一脸冷漠厌恶的人,裴容生凭第一次感到委屈,她在外门被梁复他们三个人按在地上打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既然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穆远道冷着脸,没有半点怜惜或是动摇之色,“采秋说她想有个孩子。”
她哽塞着说不出话来,穆远道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没给她半点希望。
“生你时采秋就险些没了命,从那时起你就该死,能被炼成灵器为穆家做点贡献是你最大的价值。”
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把她当成个人看待过。
裴容感觉自已像是被摁在水中,怎么也喘不过气,窒息般脑中一片空白,良久她才低声笑着,抱住了裴采秋的墓碑。
她发了疯的想报复他,可到头来除了娘亲,她竟不知有什么可以刺激到他。
她仰头大笑,“娘亲临死前给我写了封信,她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你,在她眼里你就是个连亲生骨肉都杀的畜生,哈哈哈哈哈,畜生。”
这句话果然戳中了他的痛点。
穆远道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的眼里是无法遏制的怒火,像是暴怒的野兽,“采秋不会这么说,都是你这个孽种害的。”
他是真的下了死手,裴容大口喘着气,还在大笑,“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娘亲,却还是逼死了她,你就是畜生,哈哈哈哈哈哈,孤家寡人的畜生。”
他的脸色铁青,眼里被血色充斥,额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在那抽动。
他越是愤怒,她嘲讽的笑声就越大,直到他的手收紧的她出不了声了。
她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只是此刻的她已经疼麻木了,眼前一片漆黑,再没了任何感受。
嘶。
裴容只觉得自已五脏六腑都疼的颠倒了位置,她周身一片冰冷,她快没有知觉了。
她掐着手强迫自已清醒些,然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周遭一片漆黑,显然是入了夜了。
她还是在地上,却是被关到了一个房间里,地上太凉,她拖动着腿想起身,稍一动作,就觉得右手臂撕裂的疼,没有半点知觉。
她伸手摸去,却发现肩头像是绑着块石头一样突兀又坚硬,直到鼻下传来湿哒哒的血腥气,她才意识到这是自已的骨头刺破了皮肤露出来了。
她咬着牙侧了个身,跪着爬了起来,在房间里搜了一圈,这里只有张床,连杯子都没一个。
滴答滴答。
她的右手还在滴血,她从床上扯下一块布将自已的右手固定住,然后调动了全身的灵力,最终才勉强止了血。
她疼的直喘粗气,却还不是不敢松懈,努力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霜降不见了,房门外密集的阴影说明了看守的弟子不少,以她目前的状况是逃不出去了。
做这些就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她不得不坐在床头缓一会儿。
“……太急了,后天就要大婚。”
裴容不知何时就疼晕过去了,门外的窃窃私语才将她吵醒。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穆远道怕她跑了,打算后日就将她嫁了。
“克公子那般好,也不知小姐当时为何要逃,害得克公子消沉许久,还白白惹人口舌;要我说,整个修仙界也挑不出几个像克公子那般温柔的人了。”
窗外的女修还在低声交谈,裴容无声叹了口气,是她对不住端木克了。
穆远道怕裴采秋对她生出感情,在她出生后没几日就谎称她身体太弱了,将她送到了城外单独养着。
她从有意识以来就是一个人,照顾她的女修不敢同她亲近,以至于她到三四岁时都还不会说话。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直到她六岁时,端木克才被送了过来,当时的端木克也不过八岁,却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了她六七年。
她从来只把他当哥哥,当初逃离穆家也没考虑到那么多,却没成想伤了他的心,后日若真成了亲,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好了。
思来想去,裴容最终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了:穆远道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女扮男装躲藏这么年都过了,为何踏入泾州没几日就被发现了?
其中曲折裴容一时无从了解,右手的疼痛也不允许她再多想,她只能选择先闭目养神,应对明日的状况。
疼痛使得她并没睡多沉,外面一有说话声她就又醒了。
抬眼看去,月亮依旧明亮。
裴容揉了揉额头,想是怕她听见了,那些女修交谈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惜她在雩清山修行多年,虽没什么修为,耳力还算是有了极大提升的,微微静心还是勉强能听清她们交谈的内容。
“听说大小姐在外有了相好的,好像是姓陆,刚刚找上门来了,还是个病秧子。”
“原来大小姐喜欢这种的啊,真是可惜了克公子。”
“可惜什么?家主已经打走了那个病秧子,大小姐还是要和克公子成亲的。”
裴容听着听着心里一惊,姓陆的莫不就是陆斐然?二人虽结为了朋友,却没想他会为了她这么个几日朋友追了过来。
她再也躺不住了,扶着墙走到窗边,掀起窗户来,“陆公子可有受伤?”
那些弟子顿时面色凝重,警惕地看着她不肯多说,“弟子不知,还请小姐安心休息。”
裴容拧了拧眉,大致扫了一眼,夜色之中,看守的弟子竟有二三十个,比她预计的还要多,如此她想托人去看看陆斐然的情况也不可能了。
心里担忧陆斐然,再加之疼痛越来越明显,裴容没了睡意,就那么端坐着,直到夜半过了子时,外面才静的透彻。
心里盘算着逃出去的可能性,裴容摸着黑绕到窗边,小心将窗户戳了个洞,向外看去,站了这么久,那些弟子似乎也有些倦怠了,三两个人靠在一起,有的甚至已经打起了瞌睡。
如此情形,倒是十分适合逃走,裴容又扫了扫四周,摸着黑到了外厅的窗户,看影子,这边人要少一些。
裴容绷直了身体,慢慢推开窗户,尽量不让自已发出一点声音,一点点的动作,窗户逐渐敞开一道缝。
裴容从缝中又瞄了眼四周,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又继续推动窗户,慢慢的,这道缝逐渐有了手臂宽。
她低头蹭了蹭衣服,擦去额角因过分紧张而出现的汗珠,还没来及松口气,却见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窗边,紧接着,一只手握住了推开的窗户。
她绷直了身子,瞬间松开了手,屋外那人却没停止动作,轻盈而迅速地打开了窗,飞身越了进来,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一身黑,在黑夜中什么也看不真切,裴容忙后退几步,警惕地看向来人。
她还想逃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他人,但眼下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必须得有所防备。
那人合上窗户,迅速点燃了一小截蜡烛,然后拉下了遮面的黑布,微弱的烛火下勉强能看清来人熟悉的面孔。
裴容张了张嘴,用口型问道,“克哥哥?”
面如美玉,眉眼温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端木克。
端木克轻点头,“院里的人都被我迷晕了。”
裴容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我白天得到消息便来过了,听说你被关了起来,我便知事情不妙。”端木克仔细而又克制的打量了她一下,确认无碍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裴容看着他一时无言,半晌才愣愣的解释道,“对不起,我……”
端木克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院子外有弟子巡视,我只能支开他们一炷香时间,你快走,”顿了顿才轻声解释道,“我只把你当妹妹,你也不用解释什么。”
裴容瞬间鼻尖酸痛,眼里潮湿,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她此刻也只能点头道,“好。”
端木克掐灭了弱到几乎没有的蜡烛,眼神示意裴容跟上,然后迅速转身从窗户跃了出去,裴容忙跟了上去。
果然,院子里的弟子们三两靠在一起,有的跌在地上,院外也没了脚步声。
两人不敢直接从院门出去,绕了一圈到院子后面,踩着旁边的矮树翻了出去。
在这个她都不熟悉的穆家宅子,他熟练的带着她翻过一方矮墙出了穆家,他停步在身上摸索许久,掏出些碎银塞到了她手上。
裴容一时愣神,她在外躲藏多年,又没什么修为,身上早已是分文没有,所幸在雩清山没有什么花费,她自已也就忘了这事,此次帮着谢今华来泾州取药时要住客栈了才发现这事儿,也幸好遇到了陆斐然这种好人,不然她就又要流浪街头了。
这种她自已都没在意的事情,却没想端木克都替她考虑到了。
“穆容?”见她在愣神,端木克忙轻声唤醒了她,同时,一道灵力包裹住她断裂的手臂,确认了伤口不会妨碍行动后他才催促道,“快走吧。”
裴容活动了下手臂,撕裂的疼痛感消失了,她这才认真看向他,“你会有事吗?”
端木克勾勒出一丝笑意,“我是端木家的小公子。你快走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回来了。”
裴容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他一眼,这才迅速离开。
再见。
身后再度传来端木克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裴容也笑着摆摆手道,“日后有缘再见。”
端木克并没有答话,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