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没使用过的脑子此刻仍旧是昏昏沉沉的,而滚烫的药浴也在刺激着他的躯体,让他思考不了太多问题。
药浴的作用十分明显,他浑身被撕裂了般一阵阵的疼,经脉中的力量也在飞速运转,如破茧的蝶一般正在努力的滋润枯竭已久的经脉。
一阵阵疼痛的侵袭下,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看着因为避嫌而坐在贵妃榻打量着窗外的人,心里一会儿是欣喜,一会儿又是酸涩和心疼,两种情绪交织撕扯着,一颗心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只余下钻心的疼,最终是后者占据上风,蹉跎在他心头,竟比身体上的疼痛还要难耐。
或许是担心他的情况,又或者是他的目光太灼人,谢今华猛地回过头来,清亮的眸子里盛满诧异和不解。
迎上他的满是深意的目光,谢今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滞了,他的眼里有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可她莫名就是读懂了,欣喜、心疼、自责……她不理解,嗓子却莫名干涩,开口也是嘶哑着不成调,“怎么了?”
她眼里笼着一层雾气,流露出的是可能她自已都没意识到的茫然和无助,他压下诸多情绪,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儿。”
谢今华心里乱糟糟的,也勉强笑了下,就又转过身去。
她总觉得这人很熟悉,至少她对他提不起一丝戒备或者说是怀疑的心思,可她将记忆搜刮了个干净,偏偏是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这太诡异了,她想问问敛青,可想起她之前的话,大抵是不会理她了。
她这一乱就乱了三四天,直到男子已经能开口正常说话了,她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藏归魔君是我的师父,我看那个禁地都是他的魔气,他是你的……”谢今华默了默,没把父亲两个字问出来。
他倚在床头,轻笑着摇头,“他不是我的父亲,不过算起来我确实也可以唤他一声师父。”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宛若春色乍现,谢今华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都没注意他含糊的措辞。
“怎么了?”他垂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忍不住轻松了些,忘了又如何,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熟悉的。
“啊,”谢今华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烫,忍不住暗暗鄙视自已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微微仰头,倚着床头思索了会儿,看向她时又带着温和的笑,“齐逸。”
“哦,”她慢吞吞地应了声,有些怀疑地悄悄瞥了他一眼,怎么问个名字还要想半天,莫不是临时编的。
齐逸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笑意扩大,漫不经心的,坦荡承认,“这名字确实是临时想的,我昏迷的有些久了,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不过……”他微微抬眼,对着她清亮的眸子,倏而认真,带了些灼人的期待,“我相信名字最终会随着记忆一起回来的。”
他的话好像带着些深意,她理解不了,只是脸颊好像又发烫了,脑子也晕乎乎的,却还不忘郑重道,“我叫谢今华。”
她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玩笑道,“也可以喊我长晏,不过人多的时候别喊这个,我名声不太好,怕被打。”
年姨就是唤她长晏的,而且这还是她师兄,她无意对他隐瞒。
齐逸被她的话逗的一乐,笑了一会儿才礼貌地看向她,轻声询问,“晏晏,可以这样唤你吗?”
好像有些太亲密了,可看着他小心又认真的样子,仅犹豫了一秒,她就爽快点头应下,“当然可以。”
若是换别人这样,她可能会觉得太过唐突无礼,可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很舒服,让她生不出一丝讨厌的情绪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凉川又送了一碗药来。
“师父说长晏姑娘的师兄已经能开口,这药以后就不用喝了,药浴也只用泡今晚最后一回了,不出两日公子应当就能站起来了。”
“多谢,”齐逸接过药一饮而尽,客气地对凉川点了点头。
等凉川拿着碗出去以后,谢今华撑着下巴看向他,“再过两日就能离开这儿了,师兄想好要去哪儿了吗?你还记得自已的家在哪儿吗?”
齐逸愣了一下,“你知道师父去哪儿了吗?”
谢今华摇头,她也很久没见过藏归了,好几年了。
齐逸轻抿薄唇,似乎很是纠结。
这反应就是不记得了,谢今华放下手,小心看向他,“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能记得的很少,”接着,脸上划过些许为难,“晏晏,我能先跟着你吗?等我想起来一些了就离开,我会尽量不麻烦你的。”
他说的极为客气,看她的眼神也格外的小心,配上他苍白的脸色,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委屈落魄。
谢今华看的心头蓦地一软,都没多想,一口就应下了,“当然可以。”
见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她也觉得自已似乎应得有些太轻易、太急切了,立马给自已找补,“你是我师兄,又带着这么重的伤,我这个当师妹的自然该保护你,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说着,她摸了摸鼻子,自我反省,她以前也不算是特别心软好说话的人啊,怎么就这么昏头呢,一边想着,她偷偷瞥了眼挂着笑的齐逸,无奈认命,美色误人啊。
病美人就得多怜爱些。
想到这个,她忽然抬头看向他,“我名声真的不是很好,”她顿了顿,不想把自已说的太难堪,“我仇人比较多,你跟着我可能会不太安生。”
齐逸只是轻抬嘴角,毫不在意,“我喜欢热闹。”
谢今华一愣,也跟着笑了出来,“热闹?那路上确实有你热闹的。”
齐逸拢紧衣裳,竟低头认真思索了会儿,“我相信师妹会保护好我的。”
说这话时,他的眉梢都带着笑,苍白的脸庞连带着有了些血色,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词:色若春花,形容他、形容他此刻的样子都有些违和,可她就是下意识想到了。
不对,这会儿是想这个的时候吗,她眨了眨眼,强迫自已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又开始思考,自已刚刚是不是答应的太干脆了,毕竟敛青不在,她也不能确保他没撒谎,万一他不是她师兄呢?万一他接近她是有目的了?万一……她想着想着注意力又跑偏了,落到了他脸上,万一他被她吓跑了呢?不是,怎么又看他去了。谢今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于自已的不争气,最终得出唯一一个确定的答案,他长得真的很合她眼缘。
齐逸笑着看着她和自已斗争半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不由好笑,“我会努力保护自已的,你别为难。”
“不是这个,”谢今华下意识回应,一抬眼就看到他眼里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玩儿,双手托着下巴,撇了撇嘴角,有些不服气的,“你现在这个小身板儿,还是求求我吧。”
“我也觉得,”齐逸轻点下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竟真的一脸诚恳地看向她,“师妹,求求你,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
他前些天不太能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凝着寒意,整个人看上去高冷孤傲的不得了,她实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震惊片刻后,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师父说楼下那个人清醒了,问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凉川扒着门捎了句话来。
差点儿忘了还有个贺思珩,她眸色一暗,起身对着他客气道,“我还有点事儿,先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齐逸点了点头,温和一笑,“好,晚上见。”
她也扬起嘴角,挥了挥手,“晚上见。”
贺思珩不知道献祭了什么,前面几天一直是痴傻的状态,她还以为他这辈子都那样了呢,倒没想到他这么顽强,这就清醒了。
贺思珩被关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他坐在墙角,见到谢今华时显然有些懵,不知道自已失误在哪里。
谢今华看着他失神的模样,在他面前蹲下,第一次对他露出真诚的笑容,“虽然你这个人很烂,但你献祭救回来的人挺好的,”她顿了顿,“特别好。”
贺思珩一直在思考这事儿,听到她的话终于有了思绪,他没再发疯,声音也很平静,“救什么人?藏归的魔气已经被收服了?这里有藏归修为的消息也是你传出去的?”
谢今华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
这事儿她是真没搞清楚,也没人能告诉她,她只能根据年姨说的,推断出那消息的传播和她有关,其他的她参与了多少,她就真是丝毫不知了。
她是真不清楚,落在贺思珩眼里就成了挑衅了,他斜睨了她一眼,依旧是那欠揍的冷笑,“你敢杀我吗?”
说完这话,贺思珩便闭眼向后倚靠在墙壁上了,摆明了赌定她不敢动手。
谢今华磨了磨牙,她还真不能杀他,贺鸣权对这个唯一的弟弟极为看重,平日里虽是总说贺思珩的不是,但真要有人动贺思珩,他绝对不会冷眼旁观,她和贺鸣权有约,不能因为一个烂人坏了正事儿。
强行压下恶心,谢今华指尖轻弹,三滴血缠着魔气浮在了掌心。
魔气出现的瞬间,贺思珩睁开了眼,愕然看向她,“你怎么取出来的?”
多看他一眼都恶心,谢今华不想和他浪费口舌,直接将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
他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便自已看。
不得不说,贺思珩真的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从约摸十一岁起,他的记忆就是血色的,满是阴谋诡计,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倦怠。
从开始到三百多岁,贺思珩的记忆里除了厮杀和算计再无其他,直到孟生生出现,才算是平和下来,杀的人少了,却都是算计她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谢今华才疲倦地放下了手,贺思珩和孟生生之间的纠葛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她更没想到,贺思珩居然真的敢杀孟生生,还是让她魂飞魄散。
她以前和贺鸣权讨论过贺思珩,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路走过来,贺鸣权以前当他只是蠢,对外人狠,却不成想他已经在背后捅了他无数刀,连他恨不能替她去死的孟生生都是他杀的,他到底是小瞧他了。
平复了心绪,谢今华继续看向神色僵滞的贺思珩,“你十一岁之前发生了什么?”
起初她以为是他在十一岁时失忆了,才没了之前的记忆,可一路看下来,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种种迹象表明他应该是有意封存藏匿了这段记忆。
只是…贺思珩连杀孟生生的记忆都不在乎,为何一段幼时的记忆却封存的死死的,其中种种实在越想越蹊跷。
贺思珩眼都未抬一下,他只是坏还不是真的蠢,平常他暗算一下他,杀了他一个女人,就算贺鸣权知道了,他也会顾忌兄弟情义,留他一条命,但若是那段记忆被知晓了,贺鸣权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了。
见贺思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谢今华也放弃了,一手按住试图反抗的贺思珩,食指迅速在他额间划动,丝丝魔气随着她的动作钻入他体内。
半晌,谢今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食指轻点了一下,笑的邪气,“锁魂术。给你看看我最近新研究的法术。”
贺思珩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就闭上了眼,老实的躺在了地上,像是死去了般。
谢今华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贺鸣权真相,贺鸣权想复活孟生生的心情她能理解,可就是因为理解,她才不知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贺鸣权是在四年前找到她的,那时她为了复活齐逸,正潜心研究复活之术。
贺鸣权其实不太像魔君,他太正气了,初见时,她还当他是哪个修仙门派的弟子,想来孟生生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么觉得的。
孟生生的事贺鸣权同她简单说过,如今亲眼看了才知道贺思珩将自已撇的有多干净。
孟生生是从不世谷出来的,一直在外游历救人,直到在兹州遇贺鸣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