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过去时,裴容正专心看书。
“我们要去街上看送神仪式,你要去吗?”
裴容以前并没有什么机会参与这种热闹,是以只犹豫了下就放下了书,“好。”
今夜确实比她们出来时热闹的多,每一条巷口都挂着两个长明灯,屋檐下是各种祈福拜神的纸条,街上小贩除了卖吃的,剩下皆是面具、花灯,还有许多算命的,街道中央则是着奇装的队伍一边舞蹈一边前进,队伍中间的车架上是一个空着的座位,想来就是供他们心中的神的位置。
佑宁跟在队伍的末尾,学着他们的动作舞蹈,时不时还要和街边小贩攀谈几句,忙的不亦乐乎。
“方才看你在看书,你修行以来都看了些什么书啊?”谢今华笑着侧身看向满眼好奇的裴容。
“《天行问道录》和《元初杂史》,”裴容有些羞愧地摸了摸鼻子,她入道有些年了,但苦于实在没天赋,因而连弟子入道必看的书都没能修习完,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谢今华倒没在意他的窘迫,眨了眨眼,有些好奇问,“元初纪年距今都有近万年了,你还对这些感兴趣啊。”
裴容赶忙摇头,脸色微微泛红,言语间更加不好意思,“这两本书都是我逃亡时买的,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商家说这两本书都是入道必看的,我就都买了,后来到了雩清山才知道是被骗了,《元初杂史》这种全是杜撰的奇异故事的书根本就不用看。”
她那会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也算是天真,幻想着自已看几本书就能修为猛增,把那两本书翻来覆去的看,其中《元初杂史》讲的是一只灵鸟和灵树降世救世的故事,全不像修炼功法,他还以为是其中暗藏秘法,日夜钻研,后来才知道自已有多蠢。
这会儿提及这些往事,裴容羞愧的恨不得直接跳进旁边的河里去,小声挤出来一句,“早知道我就这天赋,就不该浪费那些钱。”
“也不算浪费,至少知道了你的出路不在灵修,不是吗?”谢今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老成地安慰道。
“黎长老和阿昭都说你适合剑修,想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如卫空予所言,她近来想起来的修行之术越来越多,对于裴容的情况,她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当今修仙界灵修盛行,所以对天资的界定是依仙根而定,仙根的资质决定了灵力的控制运用程度,灵海则是人自身的灵力所在,可以吸收储存灵力,而且对于修仙者最重要的灵识也蕴含在灵海内,所以灵海的重要性并不比仙根低。”
“正常来说,仙根和灵海是匹配的,仙根好则灵海优,称之为天才是不错的,也是最适合灵修的;但还有两种比较少见的情况,仙根好灵海差,则修为不稳,实际修为远弱于同期修为真实水平,抗不过雷劫;或是仙根差但灵海丰盈,灵修不通,但可修剑器阵,譬如你。”
“灵修修的是灵力和法术的运用,需要仙根和灵海的配合;剑修修的是人和剑的配合,有灵力支撑即可,也最适合你我这种情况。”
裴容理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灵海广阔,这决定了她可以不断吸收积累灵力,只是她的仙根资质极差,只能发挥出极少部分的灵力,修剑道就可以避开仙根,以剑为器完全调用灵海里储存的灵力了。
裴容和她的情况其实挺像的,一个仙根差到极点,一个直接没有仙根,注定是走不通灵修这条道的。
“今华,我可以拜你为师吗?”看着前面牵着佑宁边说边笑的谢今华,裴容忽然开口。
谢今华愕然回头看向她,她的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裴容其实考虑了很多天了,谢今华很照顾她,懂得也多,她想要拜师其实是有些高攀了的。
“很高兴你这么相信我,可我……”谢今华犹豫了下,原主挺厉害的,教裴容应该是没问题,问题是她是魔族这事儿不好对裴容说明,她不想骗她。
“姐姐,你们两个很有缘哦,”佑宁人小鬼大,似乎读懂了她的纠结,笑的像个小神棍一样慢悠悠道。
“真的吗?”谢今华是信她的。
佑宁握住裴容的手,片刻后点了点头,狡黠一笑,“人很好的姐姐,对吗?”
裴容一直是穿的男装,平日里也很注意,没想到她这一下就看出来了。
既然佑宁都这么说了,谢今华也不再推辞犹豫,“好,那你今后便是我的徒弟了,不过……你还是唤我姓名就好。”
裴容开心点头,“好。”
“你……”谢今华微笑颔首,刚刚开口,一袭黑衣的卫空予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旁边跟了个玄黄色长袍的小公子,这人衣着十分精致,头上是白玉发冠,衣角是金丝勾出来的祥云,一派富贵模样。
“聂溪的情况不是很好。”卫空予沉声道。
“求仙君救救我大娘。”王盛凡急得额角直冒汗,仿佛下一刻就要拉她过去的架势。
她早就答应了卫空予的,是以也没有犹豫,跟着他们就过去了。
进王宅第一眼看到的是十几株桃树,桃花正开的灿烂,土壤还很新,看上去似是新栽的。
王盛凡带着几人一路不停,过了好几处院子,直到看见后门了才停下来,路上是一个下人没看见。
看着眼前的院子,几人都不禁皱了皱眉,这一路走来,路上都栽了桃树,可也只是稀疏几树,眼前的院子却是被桃树包围了,花枝遮掩的连门都看不见了。
王盛凡赶忙上前,拨开繁复的花枝,强行开出一条道来,让几人钻了进来。
推开院门,里面的景象让众人又是一惊,院子里也有几株桃树,树上挂满了红绳和铃铛,像是在做法事一般,树下还站了六七个黑衣护卫。
这架势完全不像是在养病,反倒像是被软禁了。
几个护卫只看了几人一眼,不行礼,也不说话,王盛凡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些是我爹派来保护大娘的。”
说罢,王盛凡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带着他们进去了,屋里只一盏昏暗的烛火。
聂溪合眼躺在床上,脸上是长期没见过阳光的那种不正常的白,容貌俏丽,眉眼之间还有几分英气,就是太年轻了,看上去竟和王盛凡差不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又是满头白发,想来是二十年前那一战的代价之一。
谢今华先打量起这个屋子来,她能感觉到屋里有很浓的魔气,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而且这屋里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和她体内的魔气很像。
体内的魔气躁动起来,在她指尖萦绕跳动,可她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她尝试性地在空中轻轻拨动两下,如同拨开轻纱般,周围的景色瞬间模糊,被一层又一层的黑气笼罩,聂溪更是被魔气包裹的不见踪影了。
“今华?”裴容茫然,怎么瞬间就跟到了宣城外一样,这魔气又是哪儿来的。
“不要乱动,”谢今华赶紧提醒,她能感觉到这里的魔气很平静,但她无法保证它不会攻击裴容她们。
魔气现行,她体内的力量有自已的意识一般,牵着她的手凌空一抓,明明是在抓空气,这些黑气却真像是被拽住了一样,迅速聚集到她身边,眨眼间就悉数钻入了她体内,屋里瞬间清明,只剩下聂溪仍被漆黑的魔气包裹着。
裴容还来不及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忽然,怀里霜降上系着玉坠子的红绳骤然崩断,她忙去捞,却还是没接住,玉坠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也心碎了,“这是幼清送我的,还没有半个月。”
谢今华和卫空予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聂溪身上,倒是佑宁歪头看向她怀里的霜降,“这红绳看着挺新的啊。”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卫空予的注意,“它的主人现在何处?”
裴容茫然,没懂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佑宁连忙给她解释,“万物有灵,活物为生灵,死物寄人灵,东西坏了,就说明它的主人可能有危险。”
“我也不知道,”裴容摇头,按理说,许幼清他们应该已经到雩清山了吧。
卫空予看了眼还在查看聂溪那儿的情况的谢今华,伸手接过裴容手里的玉坠和红绳,合眼念咒。
聂溪身上的魔气有些怪,在谢今华靠近的时候似乎要活跃些,她也终于发现,先前那股熟悉感正是来自这里,源头好像是……她把聂溪上上下下检查了遍,锁定在了她左手的那只蓝玉镯上。
这镯子上被种了魔气,而这魔气好像是她的,这个认知让她沉默了。
“这个镯子有什么问题吗?”王盛凡一脸焦急,生怕漏了什么信息,“大娘以前提起过,这镯子是前些年她去探亲时,姑姑送她的,说是什么防御灵器,是她姑姑救的一个修士送的谢礼,难不成是那人要害大娘?”
谢今华手在空中顿了顿,摇了摇头,一时也记不清楚,先行将那镯子取了下来。
镯子离开的瞬间,原本被黑气包裹的看不清身形的聂溪慢慢清楚起来,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魔气了。
谢今华认真打量了下那层魔气,手猛的收缩,提东西一般,竟将魔气直接抓了起来,她本来是觉得这些魔气在她面前像有实体一样,想尝试一下,却没想真被她抓住了,这些魔气只跳动了两下,似是在反抗般,但这反抗没持续多久就停止了,很快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见聂溪那恢复正常了,卫空予才开口,“这坠子的主人去了兹州,情况很糟,怕是撑不过一天了。”
裴容脑中一片空白,并不明白许幼清怎么会去兹州,下意识道,“我这就给雩清山传信。”
“兹州?是那个魔城吗?”谢今华眉头皱起,许幼清肯定不会自已去,怕是谢明昭也在。
“不必传信,”卫空予淡然摇头,看向谢今华,“你去救他们就是,这里剩下的交给我。”
“我?”谢今华一愣,下一秒就意识到,她是魔族,确实比雩清山其他人更适合进去救人。
“情况有些特殊,但你去绝对没问题,”卫空予瞥了眼裴容,明显想说什么,最终只坚定道。
“好,”谢今华点头,顺手把镯子收了起来,“这东西是魔气的源头,我带走了。”
“此去西行八十里就是兹州,你应该可以在天亮前赶到。”卫空予点头。
“今华,”裴容并不知道那些,看谢今华真要独自前去,还是有些担心。
她接过裴容怀里的霜降,认真道,“相信我,我会去除魔气的。”
裴容眉头紧锁,并没有因此宽心,但情况紧急,谢今华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带着霜降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此时,兹州。
眼前是挥不去的黑暗,火光和灵力在这儿都发不出半点光亮,许幼清紧握着盛徵的手,连抽泣都不敢太大声。
“师兄,师父会找到我们吗?你不能睡,师兄,阿盛,你别闭眼。”
“天还没亮吗?”
“应该还要几个时辰。”
许幼清让他倚在自已肩上,一边紧紧捂着他的手。
这里面太黑了,又时不时刮起狂风,他们进来没多久就走散了,如今已经一天多了,他们还没找到谢明昭,也不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她和盛徵找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修士还是魔族,对方见面就下死手,盛徵挨了一刀,撑到现在,大概是魔气入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盛徵咬着牙,那刀伤在肩上,并不算重,但源源不断往他伤口里钻的魔气却是来势汹汹,只一晚上的功夫,他就感觉经脉在被魔气撕扯,怕是撑不过半天了。
“幼清,别哭,师父会来的,嘶,等天亮了就好了,等天亮了,你就……你就自已走,我不会有事的,”盛徵强忍着,却还是有呻吟声从嘴里漏了出来。
许幼清听到这呻吟,知道他是疼的受不住了,更加慌了神,抽着鼻子点头,“我不哭,师兄你别睡。”
两人又强撑了半个时辰,天依旧是瘆人的黑,半点光亮都没有。
盛徵的呼吸也渐渐微弱,已经没有力气应答她的话了。
许幼清又尝试了下,灵识传信完全出不去,两人像是进入了结界一般,感受不到周围的半点信息。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师兄你醒醒。”眼见着盛徵的呼吸已经是断断续续的了,许幼清已经顾不得危不危险了,只大声求助,期望能得到点回应。
回应她的是沉重的寂静,许幼清咬着牙憋住眼泪,又往盛徵的体内输了些灵力,但这完全不够用,刚一进去就被那些魔气吞没了。
她慌乱的想着一切可能有用的办法,最终想起城门旁的红漆木牌。
她颤抖着低声劝自已冷静些,然后狠下心,直接咬破了食指,双手合十,回忆着木牌上的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恳请青妖大人显灵,恳请青妖大人显灵。”
数里之外,唰的一声,一道细小的火苗出现在了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正在疾步前行的人停下了脚步。
这边,许幼清祈求之后依旧没用,反倒是魔气在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食指。
她恐惧的捂着指尖,然而并没什么用,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像是从空中跌落一样,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还在低声呢喃着,“救救师兄,救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