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这一日,先帝长子,年仅七岁的淮王萧爝,因其母肃太妃卫氏患上了不寐之症,并且已长达两个多月。夜中时寐时醒,严重时甚至彻夜不能眠,调理了月余仍未见好。萧爝孝顺,便要上护国寺去吃斋念佛为其母亲祈福。
就在前往护国寺的路上,萧爝坐在马车上瞧见路边有几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到不成人形。
那两条腿瘦干干的,跟他们手中拄的木棍差不多粗细。
萧爝便叫停了马车,被太监侍卫们环围着去看望那群小乞丐。
那十来个小乞丐正坐在围墙底下晒太阳。如今已是仲秋,阳光变得愈来愈可贵,只有接近晌午这一会儿气温才稍稍高涨,他们便抓紧时间吸收些热量,好驱散身上前一夜的寒冷——这是他们小小年纪便取得的人生经验。
萧爝一靠近他们,这些小乞丐立时都站起来了,警觉地聚拢到了一起,用戒备的眼神望向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的萧爝。
“你们别怕!”萧爝仿佛一个成熟的小大人,“我就是看看你们。”
他话说完,却见墙角还躺着一位老者,骨瘦如柴,胸脯起伏的十分厉害,呼吸间发出呼哧呼哧的浊音,瞧起来命不久矣。
萧爝叹了口气,眼眶都红了,问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小乞丐,“那位老者,他得了什么病?”
“谁知道呢?我们又没有郎中给看病。”
萧爝抬袖抹抹眼角落下的泪水,回头嘱咐身边的小太监,“去买上两箩筐饼子来,分给他们罢。”
小乞丐们一听,眼中都放出光来,“可别骗我们,我们都在这等着!”
“小公子,有多余的衣裳也赏我们几件呗!”
“我想喝肉汤……”
“给我床被子罢……”
他们说着说着便往萧爝身边挤,侍卫们见状不好,纷纷上前抽刀格挡。
萧爝跟前的太监劝他回马车上去,萧爝却是瞧着这群小乞丐的可怜模样,不禁伏地流涕,痛哭道:“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若有意,敢问如何大庇天下寒士,如何饱食天下饥民?”
四下里围观的百姓也越发多起来,都在议论。
而萧爝,几经劝慰,才止住号哭。他起了身,又吩咐身边人将那病危的老者送去医馆,而后当众表示要捐银五千两给福田院,收容这些小乞丐。
百姓们一听都在为萧爝喝彩,纷纷打听起这是谁家公子,这样大手笔,这样大善心。
有消息灵通的便告知众人这位小公子可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乃是当今陛下的长兄,郑王萧爝。
人群瞬间便沸腾了,不禁都对萧爝交口称赞。
萧爝最后便是在众人的欢呼与簇拥中离开的。
待萧爝在街头大放异彩争得贤名的事迹传到蒋聆心耳朵里时,已是两日后了。
坊间越传越不像话,甚至有说萧爝比当今陛下更适合做皇帝的。
谣言甚嚣尘上,背后必是有双手再助推。
蒋聆心这才急了,要传摄政王入宫觐见,却都被萧觐堂敷衍过去了。
八月十四夜里,蒋寓来摄政王府求见。
萧觐堂没见。
十四夜的月已然很圆了,明晃晃的一轮挂在夜空中,萧觐堂独自坐在水榭中赏月。
脚步匆匆的盛屹乘着淡薄月色从木栈道上走进水榭里来,对立在窗前的萧觐堂道:“王爷,蒋尚书已经被奴才打发走了。”
“嗯。”
“看来圣母皇太后这回是当真急了。”
“咎由自取。”
“那,王爷,咱们什么时候插手,将此事压下去呢?”
“不压,给她点教训。否则,她只当这世道太平的很呢。”
萧觐堂说罢,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而后递给盛屹。
盛屹赶忙接过来,又为他满上,“王爷,不早了,您喝了这杯便回去就寝罢,王妃该等急了。”
萧觐堂侧脸瞥他,“要你多嘴。”而后吩咐月痕,“奏乐。”
“是。”一直侯在一旁捧着琵琶的月痕闻言,与解语对视一眼,立时开始演奏起来。
解语也随着乐声放开了她的歌喉——“霜月穿帘乍白,苹风入坐偏凉。麾灯促席诧时光。桃花歌扇小,杨柳舞衫长。别乘平分风月,词人剩引觥觞。莫将幽恨搅刚肠。尽添金掌露,频注玉猊香。”
清圆的歌声随着水榭外湖面的粼粼波动而传了出去,也传到了沈玉丛的院子里。
她被歌声感染,不知不觉走到院中来,只见皓月当空,一庭梧影,间杂乱虫秋声,是极凄清的秋夜了。
她想着,明日,便当中秋了。
而水榭中,神色凉薄的萧觐堂也已觉酒意萧索。
他素日里酒量好的很,千杯不醉,今日却不知怎么,一壶未尽,便觉酒气上涌。
盛屹上前搀他,“王爷,奴才送您回去歇息。”
盛屹精的很,不动声色地将萧觐堂往沈玉丛那边送。
沈玉丛原以为今夜萧觐堂不会过来了,都准备自已睡下了,却又被萧觐堂主仆俩这一顿折腾给折腾清醒了。
“王爷……”
沈玉丛一靠近他,便闻见了醇香的酒气,“王爷这是饮了多少?”
盛屹微笑着答道:“也没多少,就是王爷心里头存着事,不痛快便容易醉。王妃您多开解开解王爷。”
而后他就麻利地退下了。
沈玉丛扶着萧觐堂坐下,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颜问他,“王爷,上份醒酒汤罢?”
“不必,本王没喝醉,只是头略有些沉。”他一双盛了碎星子一般的眼侧过来望向她,眼中却无甚情绪,“你给我按按。”
“好。”沈玉丛便站在他身侧为他按摩头部穴位,一边又温声道:“王爷想必是因为这几日郑王的事烦恼罢?王爷别急,王爷如此英明,幕下又有那许多智囊,总会有法子的。”
“此事,根本不值当本王烦恼。”
沈玉丛略微一怔,接着询问道:“那么王爷为什么不痛快呢?若是愿同妾说两句,保不齐妾可为王爷疏解一二。”
他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那只手嫩滑如脂,柔软的不像话,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温声问她,“距上一回,隔了六日了,王妃觉得,本王可还算得节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