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厨房里昏暗的黄色灯光下,雾气缭绕,小禾的爷爷在烧火做饭,小禾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坐着,呆呆地看着冻烂的裂开的伤口,这伤口有些可怖,不知怎地,心里一阵委屈,落下泪来。正在烧火做饭的爷爷看到,沉默了一会儿,说:“小禾,你不要哭。爷爷看见你哭,心里难受得很。你有啥想要的跟我说,就是别哭。”小禾第一次听到爷爷说这样直白而温情的话,抬头看着爷爷脸上很难过的表情,擦了擦泪,不再哭了,本来小禾也极少哭的。好在,等到春天天气渐暖的时候,小禾的手也渐渐结了疤,好了。
自从爷爷的小屋几经挪动,小禾的爷爷也不再卖小零食了。他经营着自已的小本生意。每逢集市的时候,他就挎着一个小竹筐,里面是一个个白色的圆圆的酒曲,也叫“小曲子”。这酒曲可以用来蒸馒头,也可以酿酒。小禾小的时候,爷爷还会在春天寻一种野草,这野草开一种紫色的小花,小禾不记得这野草叫什么了。小禾的爷爷告诉小禾,这种草可以做大曲。小禾的爷爷把草采回来,用复杂的工序把这草和其他天然材料做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块砖头似的大曲,拿到集上卖。后来爷爷就不做了,可能是嫌费功夫。小曲子不是爷爷手作的,是从别的地方买回来的,爷爷一买就是一个化肥袋子那么多,可以卖几个月,卖完了就再买上一袋子。况且,小曲子也不宜一次备货太多,因为这小曲子是天然材料,天热的时候是会生小虫子的。卖的时候就是五毛钱三个,很便宜的。若有人买,爷爷就用裁好的报纸把小曲子包起来给别人,若是别人买的多了,爷爷就会用小塑料袋给别人装起来。逢有庙会的时候,爷爷会在集上待很久,有时候下午一两点才回家,因为庙会的时候街上有很多人,爷爷想多卖一些。
有一年,正逢庙会期间,小禾贪玩,因她知道爷爷一般下午1点才从街上回来。他们几个小伙伴当中,有一个的亲戚所在的村子里有养鸵鸟的,这还是挺新鲜的。于是大家商量之后,一致同意去看鸵鸟去。这天上午,恰是周末,他们一行几人,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步行了好几里地去到一个陌生的村庄看鸵鸟,这一路上又是翻越河沟、又是走过庄稼地,辛苦自是不说,胆子还都挺大。倒也如愿看到了硕大的鸵鸟,这鸵鸟有着细细的脖颈子、细细的长腿和有力的脚爪,听见人的叫喊声,就会受惊吓昂着脖子跑起来,跑得飞快。他们很是尽兴,等到快到家的时候才意识到,看天色好像已经过了12点了,这就意味着大人们可能已经赶集回家了,情况有些不妙。正如他们所料,回到家挨骂的挨骂、挨打的挨打。小禾回到家的时候,爷爷正在门口蹲坐着,焦急地望着大路。只是爷爷没有骂、也没有打小禾。爷爷只是说:“小禾,你去哪里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小禾有些愧疚,回道:“爷爷,我们几个去刘庄看鸵鸟了,我没想到回来这么晚。”“你们几个真是胆大,刘庄那么远的地方,你去也和我说一声啊......以后不许再去了,我回来怎么都找不见你,急得不得了。”“好的,爷爷,我好饿啊,我要吃饭。”小禾说。这事也就过去了。
小禾的爷爷的床头有一个大的铁皮柜子,里面放着爷爷的重要的东西——存折、钱、几块银元、几个银质的小物件和小禾的小姑的几件裙子。存折并不是小禾的爷爷的,而是小禾的二伯的,这可能也是半路夫妻的尴尬吧。小禾的二伯把存折交给小禾的爷爷保管,还说:“爹,这存折上的钱,你需要了尽管拿去花。”话虽如此,小禾的爷爷从未动过他的存折。每每小禾的二伯需要取钱了,就过来告诉小禾的爷爷,小禾的爷爷就搬开铁皮柜子上的被子,拿出腰间的钥匙,打开柜子,取出存折,交给小禾的二伯,小禾的二伯取了钱之后再把存折拿回来。小禾的爷爷仍把这存折放进铁皮柜子里,锁上。
除了在街上摆摊,小禾的爷爷还种着家里的七亩多地,再加上地亩补贴和逢年过节小禾的大伯给爷爷的几百块钱,这就是小禾爷爷每年的全部收入了。是以,小禾的爷爷一直都过着俭朴、清贫的生活,不讲究吃穿,只求温饱就心满意足。在小禾上小学的时候,有好几次开学的时候,老师通知学生们要回家拿学费。小禾回到家,告诉爷爷要交多少钱,爷爷在翻找了大柜子之后,对小禾说:“小禾,你去跟老师说,这学费咱晚几天再交。”小禾去和老师说了,老师也没说什么,因为这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事情,也不单是小禾一个学生这么做。过了几天,小禾的爷爷把学费如数拿给了小禾,这钱可能是临时向小禾的二伯借的,也可能是从街上的银行里取的。小禾把钱装在书包里,到了学校交给了老师。但是这种经济上的窘迫,令小禾难以忘怀。
有一天下午,小禾的爷爷在翻看了大柜子之后,突然很慌乱地大声说:“这2000块钱找不到了!”小禾正在一旁看电视,她听了之后立马扭头看向爷爷,对于年幼的小禾来说,2000块钱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小禾的爷爷继续翻找着他的箱子,嘴里焦急地说:“这两千块钱要是丢了,我可真是该死了。”小禾的爷爷一直在说自已弄丢了钱该死的话,这话语里透着深深的绝望和自责,小禾非常震惊。但在小禾心里,爷爷是最宝贵的。好在这是一场乌龙,过了几分钟之后,爷爷找到了这两千块钱,原来是小禾的爷爷记错了放钱的地方,小禾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时候,小禾的爷爷还很年轻,60多岁,头发也没有完全发白,身材高瘦,走路迈着大步,精神矍铄。种地的时候相对轻松一些,通常小禾的二伯会帮忙开着拖拉机到地里播种。只是收获的时候,要费力一些。等到收获的季节,小禾的爷爷拉着木制的架子车到田里把庄稼收回来。窄窄的田埂的路常年被轧得有深深的车辙,中间高、两边深。小禾的爷爷费力地把庄稼用叉子装到架子车上,再用力地拉着架子车回家,约莫有3里的路程。小禾的爷爷拉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车到家以后,往往先拿起瓶装的纯净水,一气儿能喝完一瓶。小禾的爷爷从不喝生水,但他也不爱喝热茶,他爱喝稀饭,早晚都会喝上一大碗稀饭。不知什么时候起,小禾的爷爷开始买成件的纯净水,十一二块钱一件,一件有24瓶。干活累了、渴了的时候,小禾的爷爷就会喝上一瓶。小禾的爷爷说:“太渴了,嘴干得冒沫”。小禾的爷爷边说边把喝完的塑料瓶扔地上,用脚一踩,这瓶子就扁了,再随手把这瓶子扔到门口的角落里,那里已经积攒了很多塑料瓶了,可以留着卖破烂。这时,小禾的爷爷还会蹲坐在门口抽上几支烟,歇一会儿再干活。小禾的爷爷喜欢蹲着,有板凳也不坐,他说蹲着得劲。因为这件事,爷爷的大儿媳说了他很多次:“这老头儿,都进城了,吃饭的时候还蹲在那儿吃,有沙发也不坐!说什么蹲着得劲,又不是在乡里!”
有时候,爷爷一摸兜,烟抽完了,就会拿出来5块钱,对小禾说:“小禾,去街上给爷爷买包烟”。小禾就捏着钱走去街上的便利店给爷爷买烟。若是小禾的爷爷很累,有时候也会让小禾去街上买盐、买馒头或买面条。若是小禾不大想去,小禾的爷爷会说:“大人的嘴,小孩儿的腿,快去吧,小禾,没多远”。小禾去街上的小卖部或者商店买东西的时候,那些店主看到小禾肖似母亲的脸,就会露出一种莫名的表情,可能是悲悯,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唏嘘。他们每每会问:“这是陈庄小锋的那个闺女吧?都这么大了啊。”小禾低声说:“是。”等小禾买了东西结了账转身离开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具体说的是什么,小禾就听不大清了,无非是说小禾的母亲走得早、小禾的父亲脾气赖、这孩子真可怜之类的话。
农忙时节,爷爷的烟抽得格外凶,有时候一天能抽完两包烟。爷爷对小禾说:“太累了,抽支烟解解乏。”这也导致小禾的爷爷的衣服上都有很重的烟味。洗衣服的时候,小禾把自已的衣服和爷爷的衣服放在一块洗,刚开始搅动的时候,洗衣机桶里的水都是黑的。小禾只得多放些洗衣膏或是洗衣粉,多洗几次,这样才能把衣物洗干净。有一次,小禾的二嫂闻见了小禾衣服上的味道,问道:“小禾,你是不是把衣服和咱爷的衣服一块儿洗的?”小禾说:“是啊,嫂子。你怎么知道?”小禾的二嫂说:“我说你衣服上怎么一股子烟味儿呢,肯定是咱爷的衣服熏的。”小禾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就注意把两个人的衣服分开洗。
有一次小禾问爷爷:“爷爷,为什么一包一包的买烟?买一条不就能抽好久了吗?”爷爷笑着说:“一包一包地买,还能抽慢点。要是买一条回来,我几天就把这一条抽完了”。小禾的爷爷抽着烟休息一会儿,还要把庄稼从架子车上卸下来,还是用叉子,一下下地挑起、放下,铺平在门前的水泥地上。小禾的二伯、三伯家都是二层的楼房,门前的大片的水泥地用来晒粮食倒是极方便,小禾也懂事地帮爷爷干活。小禾的爷爷心细,晒粮食那几天,他往往要在旁边守着。因为时不时有一些小鸟、邻居家的鸡、路过的大狗要来祸害粮食,小禾的爷爷都会及时驱赶。有小禾的爷爷守着,小禾的二伯、三伯也很放心。小禾的二伯知道,他爹不只会照看自已的那点儿粮食,也会帮忙翻一翻自家的粮食。小禾的三伯家做生意,白天常常大门敞开,从未关过门。有时候他们下地干活,也会和小禾的爷爷说一声:“爹,我下地了。你闲了把俺家的的粮食也翻翻。要是有人来,让他给我打电话。”
很多时候,收获的季节还会时不时地下雨。小禾的爷爷就要把庄稼拢起一堆,再拿来大块的雨布盖上,边上还要用砖头块儿压着,防止风吹起来。小禾的爷爷时常说:“老百姓嘛,面朝黄土背朝天,干的就是种地的活儿”。若是很快就天晴,需要把雨布掀开,把粮食平铺开来进行晾晒,暴晒几天,粮食干燥了,就可以用袋子装起来,一袋一袋地摞起来,价钱合适了就可以卖掉换钱。若是天气不好,连着几天下雨,刚收的粮食就容易发芽、生霉,这粮食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粮食收获之后,村子里的人都开着拖拉机拉着粮食排很长的队到粮所交公粮。交了公粮之后剩下来的粮食,小禾的爷爷会把它们储存起来,或者是用化肥袋子一袋袋地装好,用绳子紧紧地扎好口,一袋袋地摞起来;或者把粮食直接倒在麦穴子里。在小禾的房间,有一个用塑料箍起来的中空的圆柱形的麦仓,可以把粮食倒进去存放。只是,若是家里有粮食,就免不了有老鼠。这些可恶的老鼠不只偷吃粮食,咬烂装粮食的袋子,还会咬烂家具、衣物。所以,在农村,养只猫很有必要。这些存放起来的粮食可以做来年的种子,也可以在粮食价钱稍高一些的时候卖出去,还可以在平时打成面粉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