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禾是爷爷一手带大的,所以平常的时候,小禾可以自由进出爷爷的屋子。在小时候,即便是小禾的堂弟们,也不大敢随意进来爷爷的屋子。大家都知道,爷爷屋子里有牛奶、火腿肠、饼干等很多好吃的,但是爷爷很严肃, 没人敢随意翻他的箱子。但是小禾了解爷爷,她知道爷爷只是看起来严肃,但不会计较这些。有时候,小禾就会把这些饮料、火腿肠拿出来,大家一起分着吃。小禾的爷爷说过:“想吃就过来吃,这屋里的东西你们尽可以随便吃,只要别吃着扔着,别糟蹋东西。”
某些时候,爷爷也显得有点“抠门”。爷爷早年间开小卖部的时候,不光卖瓜子等零食,还有针线。后来小卖部不开了,爷爷就把这些没卖完的针线收起来了。小禾的三伯母知道自已的公公有这些东西,于是她来问小禾的爷爷要针线,但是小禾的爷爷不给,他有些固执地说:“我没有,你到街上买去吧。”这导致小禾的三伯母非常恼恨他,破口大骂道:“死老头子!抠塞儿得很!”等小禾的三伯母走出房门,小禾的爷爷说:“我有也不给她。之前给她了,她随手拿去给这个、送那个,做人情去了。不是自已的东西她不珍惜。现在再问我要,没有了。”
到了中午11点,小禾的爷爷抬头看了看电视机旁边的钟表,说:“屋里没有面条了,我得上街去买点面条。”小禾说:“爷,你中午和我一块儿到三伯家吃饭不行吗?别做饭了。”小禾的爷爷说:“你去吧,我不吃他们家的饭。不吃他的饭,他还有事没事想使唤我干活儿呢,要是吃了他家的饭,他才不让你闲着呢。你不在我这儿吃,我就做我自已的就行了。”说罢,小禾的爷爷抬腿向外走去,去街上买面条了。
小禾坐在床上继续看电视。小禾爷爷的房间并不小,但却显得很是拥挤。外间堆放着一袋一袋的粮食,一般是等着好价钱就卖的麦子或是留作下一年要种的花生种子。很少是玉米,因玉米价钱便宜,卖不上好价钱,所以小禾家很少种玉米。里间则是小禾爷爷的卧室,一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旧铁架子床,床上架着落着灰尘的蚊帐,蚊帐也并没有在床的四周垂放下来,而是卷起来放在上方,起一个遮挡灰尘的作用。床的一头放着一个旧的发黑的枕头,床的里侧堆放着被褥和衣服。在床头的上方悬着一个电灯泡,这电灯泡没有开关,约1.2米长的电线的另一头插在插座里,用的时候直接拧灯泡,灯泡就亮了。关灯的时候,则需要把灯泡拧松。灯泡的旁边的绳子上还挂着许多小物件,小禾爷爷手搓的绳子、不知哪里的几串旧钥匙、小禾爷爷买的三无保健品送的观音吊坠、金色的旧怀表等等。床头有一个大的旧木柜,木柜上有一个小一些的铁柜子,这两个柜子都是上锁的,钥匙只有小禾的爷爷有。据说里面锁着小禾的爷爷的银元、存折、银质的牙签、掏耳勺等宝贝物件,还有很多小禾的小姑穿过的衣服。小禾记得,爷爷曾经收拾东西的时候,把小姑的衣服拿了出来。虽然小禾不懂衣料,也能看出来那些裙子虽然有明显的年代特征,但样式、布料都是极好的。爷爷还总是把小禾的新衣服锁在柜子里,以防老鼠咬破衣服。床下面堆放着很多双鞋子,有两双穿过的拖鞋,几双磨了鞋底的布鞋,几双小禾的大伯穿过的旧运动鞋、旧皮鞋,一些小铁铲等小工具,立着一玻璃瓶泡着雄黄的粮食酒和一瓶老墨汁。在床尾的一侧有一个大缸,缸是空的,缸上架着一个木板,木板上堆放着一床用床单包起来的被子,被子旁还放着一些杂物,比如有一盒五毛的、一块的硬币。在缸的另一侧则堆放着落满灰尘的新的雨伞、暖水瓶、油壶、脸盆、搪瓷盆,这些都是小禾的爸爸做榨油生意时的赠品,还都是全新的。在窗下,堆放着一些礼品,开了箱的方便面、八宝粥、火腿肠、苹果、面包、饼干、瓜子,还有塑料袋装着的馓子、麻花。小禾的爷爷爱吃撒子、麻花,遇见有吆喝着叫卖的,总要让人家停下来,买上一些。虽然小禾也没见他怎么吃。在床的对面,有一个木柜子,木柜子上放着一个彩电,彩电旁放着一些杂物,小禾爷爷爱喝的蜂蜜、一盒红糖、给小禾买的娃娃样式的黄色的闹钟、万年历、剪子、电话机、手电筒、圆珠笔,电视机上面放着小禾爷爷的记账本。小禾爷爷的字很小,又连笔,小禾也看不懂他写了什么。
很快,小禾的爷爷买了面条回来了。他拿起洗脸盆,拧开门口附近的水龙头,接了一点水,把水盆斜侧着放,就着盆底的一点水开始洗手。小禾的爷爷很节俭,他说过,浪费粮食和水,死了之后会受罪的。小禾的爷爷洗手之后,就把电锅的插头插好,开始烧水做饭。电锅的功率很大,水很快就烧开了,小禾的爷爷把面条放进去,切了点葱花,放一些盐,等面条煮熟了,倒几滴油,这就是他的午餐了。过了一会儿,小禾的三伯来叫小禾吃饭,小禾过去盛了饭,端过来到爷爷房间里吃。小禾的爷爷已经在刷碗了。小禾说:“爷爷,三伯家做的蒸面条,我给你盛一碗吧?”小禾的爷爷说:“不吃了,我吃饱了。再好的饭、再差的饭,都是一碗饭。绝不多吃。”小禾的三伯也端着碗走到了门口,笑着说:“这老头儿,嫌俺家的饭差,所以才不吃的。”小禾的爷爷说:“你们家的饭要是差,这个村就没有好饭了。俺一个老百姓,一天三顿吃点粗茶淡饭就中。”小禾的爷爷边说边把碗筷放在台子上。小禾吃完碗里的饭,把碗拿到楼上的厨房里,顺便把碗刷干净了。小禾刚从三伯家出来,就看到爷爷在门口蹲着抽烟。小禾说:“爷爷,少抽点儿吧。”爷爷说:“饭后一支烟,是不能少的。”小禾撇撇嘴,进屋看电视了。
下午,小禾和爷爷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小禾知道爷爷这个时候是要去街上看别人打牌的。于是,小禾问:“爷爷,你今天不去看人打牌了吗?”小禾的爷爷笑着说:“平时看别人打牌,是因为我一个人在屋里,没趣儿。你回来了,我就不出去了。看不看都行。”小禾闻言也笑了。过了一会儿,小禾的爷爷把手伸向胸前的兜里,这里是放着一盒烟和打火机的。小禾还没说话,小禾的爷爷说:“你们小孩子家讲究,不想闻见烟味儿,我出去抽。”说罢,小禾的爷爷出门点烟了。
小禾知道,爷爷是有点烟瘾的。在自已小时候,有一阵子,爷爷抽烟很凶,一天能抽三包烟。后来,爷爷说过多次要戒烟,甚至买了很多瓜子和糖,最终也还是反反复复,没能戒下来。过了一会儿,小禾的爷爷抽完烟仍回到电视前看电视,小禾拿出自已在学校门口买的大纸扇和竹板。纸扇和电视里的贵公子手里拿的一样,一甩开就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扇起来也很凉快。小禾的爷爷看到竹板,说:“这是过去要饭的用的,你买这干啥?”小禾拿起竹板,给爷爷看:“什么要饭的用的呀?这上面刻着吉祥话,电视上说相声的也拿着呢。”小禾的爷爷说:“人家会打竹板,你会吗?这得学。”小禾拿起竹板甩了两下,虽然有竹板的清脆声,但是终究不像电视里那样有模有样。小禾就随手把这扇子和竹板放在爷爷的小筐里了。
过了一会儿,小禾的爷爷说:“清明节的时候我去后园子上祖坟,也上南边的地里给你妈的坟上烧了纸了。发现咱家祖坟上的又一棵小树被搉断了,这棵树都长得有一人多高了。前几年也有一棵小树被搉断了。我气得不行,骂了几句,还以为是谁家放羊的、砍树枝子的搉断的,一直没找到是谁干的这件事。谁知道,咱村儿里人跟我说,就是你三伯搉断的。这个小三孩儿,心太窄!自家祖坟上长了树,这不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吗?”小禾也很惊讶,说:“三伯为啥要把树搉了?”小禾的爷爷说:“他说是怕树长大影响地里的庄稼,一棵树,能罩他多少地?”小禾家的祖坟在村子附近向北的一小块地里,恰好这块地是小禾的三伯的地。本来想着,祖坟在自家的地里会有更好的照应,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说到上坟,小禾的妈妈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又是自杀,依规矩,不得葬入祖坟。于是,她的坟在村子南边很远的田地里,离“老荒坡”很近。“老荒坡”就是离村子很偏远的庄稼地。在小禾的印象里,每年清明节,小禾的父亲都没有给小禾的妈妈上过坟。但是小禾的爷爷会领着小禾,先去祖坟烧纸钱,再去小禾的妈妈的坟前烧纸钱。即使是小禾在外面上学,每年清明节和过年,小禾的爷爷也不曾遗忘了小禾的妈妈。小禾的爷爷对小禾说:“小禾,按理说,我是老公公,不该我来给儿媳妇上坟,这该是你爸的活儿。但是你爸不在家,虽然你妈一时糊涂想不开,但是她生了你,咱们家就不能忘了她。”
过年的时候,有时候小禾的父亲会去坟地里烧纸,请逝去的家人回家过年。直到小禾的后妈进门的第一年,情况发生了改变。这天早上,小禾的父亲照例带着刀头、黄纸、鞭炮去坟地里请逝去的亲人回家过年,先去了北边的后园子的祖坟,后又去了南边的小禾的妈妈的坟地,是以他这一去一回就用了一个多小时。小禾的父亲刚进门,小禾的后妈就大发雷霆,大声质问他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去了小禾的妈妈的坟地。在小禾的父亲说了实情之后,小禾的后妈大哭大闹、不依不饶,说她已经进了门,小禾的父亲还去小禾的妈妈的坟地请人过年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小禾的父亲只得承诺以后再不去了,百般迁就、许诺之后,小禾的后妈才作罢。小禾在房间里听着,心想一个活人还要和死人争风吃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从这以后,小禾的父亲再也没有去过小禾的妈妈的坟地。幸好,小禾还有爷爷。
傍晚的时候,小禾的父亲来了,一进门,看见小禾在看电视,他走了进来,又踱步到门口,还是没忍住地说:“你回来了,都不知道要回家吃饭吗?还要人来喊你?”小禾说:“中午三伯喊我到他家吃饭,我就没回南边。”小禾的父亲大声说:“他喊你你就去吃。我还少了你的饭吗?”小禾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明明就只是一件小事。小禾说:“我去三伯家吃顿饭怎么了?”小禾的爷爷打圆场:“她等会儿就回去吃饭了,孩子刚回来,你少说点儿。”小禾的父亲听了更生气了,眉毛一竖、眼睛一瞪:“你还为她说话?都是你惯的。”小禾站起来,对爷爷说:“爷爷,我回去吃饭了,吃完饭再过来。”小禾的爷爷说:“好,去吧。”小禾向门外走去,走了5分钟,就到家了。进了堂屋才发现,后妈在看电视。小禾的后妈说:“小禾回来了,是放假了吗?”小禾说:“是的,放暑假了,姨。”小禾的后妈继续回头看电视。过了一会儿,小禾的父亲回来了,他开始烧火做饭,饭菜很简单,稀饭、馒头和炒土豆丝。小禾喝了半碗稀饭,吃了小半个馒头、几口菜,看着天色还亮着,小禾说:“我去我爷屋里看会儿电视。”说罢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