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筠没哭，只是惯会装可怜。
侍应生见情势不对，连忙摆出请的姿态，“小姐，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大厅。
陈汀在电梯口直接上二楼，分别的岔路，目光在清筠脸上逡巡一阵。
“人小鬼大，偷跑回国想干什么，要和韩家划分立场？”
清筠只是单纯的不想韩家大张旗鼓的庆贺，也不想这么快面对韩霂。
她摇摇头说：“云汀哥，你又没当过哥，你肯定不知道当哥的很辛苦，我只是不想他跟我瞎操心。”
陈汀黯沉沉的目光瞬间僵硬，嗤笑：“你以为我稀罕有个妹。”
清筠吐吐舌头，腹诽谁是他妹妹，上辈子为非作歹不得好报。
清筠转身下台阶找宋茜，错落的光影像落叶洒在她身上。
棒球帽有点歪，头发凌乱，寂寥得惹人怜。
陈汀忽然追上她，把帽子替她重新戴好。
清筠吓的忽然矮下身，才惊慌地看见是他：“你干嘛，云汀哥！”
他故意把帽子扬高，到清筠触碰不到的高度，忽然觉得挺不着调，一把年纪还逗小姑娘，才规规矩矩把帽子戴在清筠头上。
态度缓和，有点像哄孩子：“早点回去。”
酒吧内灯光暧昧，这态度有点难为他了。
清筠舒一口气，点点头说：“那我先过去了？”
陈汀凝着她寻去的方向，有只花蝴蝶，她来酒吧就为这？
乔子笙正浓情蜜意和身侧的姑娘耳语。
清筠拉把椅子坐在宋茜身侧，宋茜抱怨她一个电话接这么久。
乔子笙挑眉，他的脑子迅速脑补出机场一幕。
某人揪着姑娘的后衣领，实在有失风度。
乔子笙问：“你们是来找朋友的？”
宋茜笑：“不就是找帅哥你的。”
乔子笙好似在等清筠给个答案。
清筠象征性地笑：“我只是陪她来的。”
乔子笙瞄一眼手机，大老板静悄悄还未到。
玩归玩，他在工作上从来不含糊，脑子灵活，恪尽职守。
因为他贪财好色，野心勃勃，需要赏识。
而陈汀就是最好的伯乐，三代簪缨，九代传家，真正的世家门阀。
开罪不得。
他再次瞟唐清筠，都说色胆包天，此刻乔子笙觉得自已很行，把天捅个窟窿也不在话下。
乔子笙社交性问：“小美女，要不要喝一杯？”
“当然！一杯龙舌兰日出，记他账上，”宋茜毫不客气，转过头征询清筠，只听见清筠淡淡地说：“一杯山崎纯饮。”
乔子笙饶有兴致地瞧向唐清筠，“小妹妹看不出来，性子蛮烈的。”
其实她也喝不出太大的差别，只是那些年时常见韩霂在家里喝加冰的洋酒。
成年礼的当天，也是韩霂教她如何饮酒，如何判断醉酒。
那天的韩霂格外温柔，揉着她的发顶笑着说：“君君长大后有喜欢的男生，一定要保护好自已，没有哥哥在的时候，千万不要醉酒。”
她那时候很执拗，躲开韩霂的手，很不高兴，“我才不要喜欢别人。”
韩霂永远一副宠溺的样子，“君君只要不嫁人，哥哥永远养着你。”
那时候的韩霂参加工作没多久，被调到南方上任县委书记，年纪轻任务重，工作繁忙到两人再不能像小时候天天见面。
清筠为了韩霂特意考到华南政法大学，只为每个周末坐着高铁到韩霂所在辖区见一面，韩霂的秘书只要见到清筠都会笑着逗她，“君君妹妹又来看韩书记啦。”
清筠有种少女心事被揭穿的羞赧，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也就是普通的傍晚，南方的淫雨连绵不绝，她在韩霂的私人公寓楼下，看见她崇拜爱慕十年的哥哥在和女人接吻，那一刻心里的血比深秋的雨还要冷。
她连夜赶回学校，辗转反侧地折磨自已好多夜晚，终于第二年坐上去往美国的飞机。
圈内人都说，唐家的小丫头可怜，8岁父母双亡，成了孤儿。
清筠自已知道，她从不缺爱，韩霂给她这世上所有的爱，弥补缺失。
如果不是她有逾矩的念头，她该是人人羡恨的小公主。
少女的眼底，不经意闯入白衬衫的翩翩少年……
偏偏没有如果......
“美女，想什么呢？”乔子笙轻唤两声。
清筠思绪回笼。
酒吧里昏暗的光线，在她卷翘的长睫毛下，形成蒲扇般的阴影。
“没什么，”她嫣然一笑，“我朋友想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你看方便吗？”
宋茜看着清筠猝不及防地坦诚，尴尬地干咽口水，乔子笙心下了然地勾唇浅笑，划亮手机屏幕，刚要递到清筠面前，被命名为“恶魔”的大老板，短信涌进来。
乔子笙礼貌道歉，示意清筠等一下，只看见大老板的信息如是：【天干物燥，月老的红线珍贵，小心火烛。】
乔子笙手上一颤，电话险些没拿稳，转身观察酒吧，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阴风阵阵。
乔子笙迅捷回复：【老板，恰巧碰见两位美女，随意聊两句，我现在就去找您。】
陈汀站在二楼的挑空，俯视一楼，晦暗的灯光笼在他锋利的五官，浓眉冷目，鼻峰挺立，眼睛在暗影里格外深邃。
他冷峻着回：【你是瞎吗。】
乔子笙当然不瞎，岂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借条命他也不敢。
他甚至来不及道歉，拍在吧台上一沓钱，拎着西服外套火速逃离。
看得宋茜云山雾罩，在身后急得直嚷：“乔总，联系方式呢？！”
宋茜莫名其妙地看向清筠，“这什么意思，他手机里有照妖镜，咱俩现原形了？！”
女调酒师换成清透少年，眼含笑意，把威士忌推到清筠面前。
和一小碟坚果。
第一次主动要男人联系方式，竟然以失败告终。
她尴尬地垂首，清口之后酩酒，自圆其说：“看来是家正规企业，我支持叔叔和这样的良心企业合作。”
宋茜一脸丧气样，抢过清筠手里半杯酒，“呵！你叔叔正在家里奔走牵线，这次招标不成，你就和我回老家，收拾家当卖废铁。”
这事追本溯源还要从她家的企业宝盛集团说起。
她父亲宋衡早年间是贸易稀土的中间商，后来辛苦耕耘创办宝盛矿业开采，早些年政策放宽，的确在历史的洪流中挣过钱，可是眼下制度越来越完善，监管力度日甚一日，而宋衡还维持着原始的经营思维，企业效益捉襟见肘。
可是企业再不好，陪伴宋衡夫妻的日子比闺女都长，和自已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更是舍不得割肉。
“说实话，我也不想管企业的事，”她愁眉不展地大口吮吸，“我侧面打听过财务，老宋入不敷出有两年了，再这么亏损下去，我没开玩笑，只能变卖家当留宿街头。”
清筠浅笑：“那不能，凭颜值你最低能混个二奶当当。”
“去你的，姑奶奶岂能容忍给人做小，”宋茜嗔怒地挠清筠的痒肉，害得清筠直往后躲。
唐清筠忍着笑，“不过说真的，你的那些男性朋友就没一个能帮得上的？”
宋茜生性洒脱，交友广泛，不像清筠总是自得其乐，偏偏此时提起那群狐朋狗友，宋茜满脸不屑。
“你指望男人能帮你？”宋茜讥笑，“了解我家内情，还能保持联系的就算有人情味，有多少风声还没确定，人已经卷铺盖跑路，”她摆摆手，“你还是太单纯，不懂得人心险恶。”
清筠沉默不语，看着宋茜悻悻然地咬着吸管。
斑驳的光影像烟火，一簇簇斑驳着落在金色的酒里，宋茜的眼眸盯着某处，愣愣地没有焦点。
半晌，“不然我帮你问问韩霂吧，”她低垂的眼睑遮住眸色，“我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爷爷和韩霂能帮得上你。”
提起韩霂，她的声线都轻几分，“可是爷爷年龄大已经没有实权，韩霂这几年应该还好，前阵子听韩叔叔说，他可能要调回本市任区长。”
宋茜满眼震惊：“他才多大年纪，竟然又升迁了？！”
清筠只管埋头喝酒，酒精的热意有些上头，她的心浮浮沉沉。
宋茜侧着头仔细瞧她神色，“可是你连自已的事都不会找他，却要因为我的事跟他开口吗？”
宋茜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当，父亲这阵子各种疏通门路，求遍神佛也无济于事，偏偏这时候，清筠仍愿意帮她，丝毫没有拿乔卖人情的姿态。
而清筠口中这个人，宋茜当然知道，那是扎在唐清筠心里十年的一根刺。
“总要试试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清筠笑着拥抱宋茜，轻轻抚摸她的背，“我也不想你留宿街头。”
宋茜眼圈淡淡的红，在她耳边呢喃，“关键时刻还是女人靠谱。”
“不说这些丧气事，咱们喝酒，”宋茜要和清筠碰杯。
一只好看的手，轻敲清筠面前的坚果碟子。
吧台里的少年声线清冽：“吃些东西，以免伤胃。”
清筠借着灯光，才看清少年的面容，“你是……狄青？”
“是我，”他干净地笑，清风朗月般。
清筠读大学期间，能玩的朋友不在少数，有韩霂做后盾，小姑娘就是富家千金，即使有些人心里不和睦，场面上也会演得亲密无间。
狄青不一样，他比清筠小两届，性格孤僻寡言，因为家境贫寒。
清筠第一次见他，干净的白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食堂的角落里，米饭就着咸菜，长年累月只为省钱。
没办法，生活最不屑于谈公平。
清筠从小就没为钱发愁过，出于同情私下找校方资助过狄青，结果被少年撞破。
清筠出国前，青涩少年问过她，“你家在北方？”
“在春明市，等我回国来找我玩。”
一句社交性的谦让，有人早不记得，有人当成约定。
清筠蹙着眉问：“你没毕业吗？怎么来酒吧上班？”
“我只是想来北边试试，”他答得坦荡，“没见过下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