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筠瘫靠在沙发里，老房子在她的努力耕耘下，终于焕然一新。
她望向窗外，夜里8点钟，小区内幽暗的路灯投进来的光，斑驳残缺，树影在夜风里飒飒作响。
有点像恐怖片前兆。
清筠喝杯牛奶，直接投入梦境里。
时差叠加疲惫，她还真踏实睡三个小时。
结果，诡异事情发生的毫无征兆，老旧木地板，时而回荡着玻璃球滚落的声音。
静谧的夜晚，空旷的房间，尤为醒耳。
“铛铛……”
房间里的挂饰钟摆，也跟着凑热闹，“啪嗒……”有规律的走着。
起初清筠只觉得楼上有恶作剧的小朋友，30分钟后，她打开台灯看时间，12点，这个时间让想象力丰富的法学生浮想联翩。
她再也忍不住，抄起外套找到楼上。
结果，令清筠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
她认真拍五分钟门后，对面邻居睡眼惺忪地抱怨：“那家半年前就没人住，你敲也没用。”
邻居不说还好，听完这话，清筠连家门都不敢回，硬着头皮一溜烟跑回卧室，对着回荡四周的诡异声响，脑海里翻涌过一本《聊斋志异》。
还是她添油加醋的版本。
清筠躲进被子里，极少发朋友圈的人，向广大高材生发出求救。
“你们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底下的回复五花八门。
“那不是鬼，是平行世界。”
“光电频率足够大，就可以捕捉到你的阿飘。”
……
一群法学院的高材生，也不管清筠的死活，仿佛已经窥探过另个维度的空间。
人缘颇好的清筠，朋友圈里仿佛开启科学研讨会。
忽然，陈汀的评论格外醒目：【胆小鬼，又怕黑？】
清筠回一长列哭泣的表情。
清筠求助无门，把电话拨给陈汀。
“我是不是影响你休息？”
他的声音懒怠疲惫：“这么晚给我打电话，讨论科学？”
清筠被子蒙过头，顾不得身上汗津津的，在电话里卖乖：“云汀哥，你睡觉开着手机行吗，你静音也行，别挂断就行。”
陈汀沙哑地笑：“胆子这么小，怎么不回你哥家。”
清筠难为情地捂住话筒，仿佛屋里有人能听见她说话：“我不能什么事都依赖我哥，他以后还要结婚呢。”
陈汀在异地的酒店套房，一缕月色照在枕侧，暖白无瑕。
就在清筠以为忙得没人性的陈汀，根本懒得应付她这种小孩子的要求。
他说：“睡觉不要打呼噜，我怕吵。”
清筠软声道谢：“我很乖，睡觉从来没有声音。”
陈汀暗笑她傻，谁能知道自已睡觉到底有没有奇怪癖好。
结果第二天清晨，夏珺有急事找陈汀，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房间座机又被陈汀拔线，只能叩门。
开门的男人披着睡袍，头发蓬松凌乱，眼底一片浅淡的青色。
显然没睡好，可神色很愉悦。
夏珺问：“领导，您电话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困倦的男人换身衣服，唇边噙着笑：“阿飘作祟。”
夏珺在交代工作的时候，偶然扫一眼陈汀的手机屏幕，依旧待机，通话时长数小时。
而此时8点多，太阳早已晒过头。
清筠不知在哪个梦里，和鬼在打架。
梦~
“全体人员脱帽——敬礼！”
那一日阴雨蒙蒙，盛夏暑气被隔离在烈士陵园外，悲凉的《思念曲》徜徉在青色的上空，无字墓碑前伫立着白衬衫、藏蓝衬衫的所有公安人员，神情肃穆，目露悲怆。
清筠牵着祖父唐骁平的手指，老人的白衬衫熨帖挺立，肩章顶着三花和银色橄榄枝，青松背脊矗立在丝丝细雨中，有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威严。
清筠望一眼光秃秃的墓碑，再抬头望向祖父鬓边的白发。
一夜白头，是唐骁平对于儿子夫妻两人双双殉职的最隐忍的痛心。
下属各市局局长俯身在墓碑前献上白菊花，转身握住唐骁平另一只手，凄切地叮嘱：“老领导节哀，照顾好身体。”
唐清筠在骨灰盒放入墓穴的一刻，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摇着祖父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问，“爷爷，爸爸妈妈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一瞬间哭声四起，呜呜咽咽如同雨中低吟的风声……
叮铃铃——
“呼——”又是这个梦。
一阵手机嘈杂音，清筠从梦魇中惊醒，鬓角濡湿。
她单手撑着额头，心有余悸，父母牺牲后，梦变成灰白色，没有温度。
手机依旧执着地响，她胡乱摸着找手机。
宋茜热情洋溢地声音贯穿耳膜：“你干嘛呢，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回来这么多天都不想着见见我。”
“我在睡觉。”
清筠打死不会承认她怕鬼，回国几天经常白天补觉。
“现在7点钟，你睡得哪门子觉，刚和男人跑完马拉松？”宋茜“啧啧”拆台，“你也得有男人才行啊！”
“……”
唐清筠从床上坐起来，初秋时节，却是睡得汗涔涔的：“亲，就不能是我有时差。”
“你在美国都没有夜生活的吗？美利坚的男人就那么没有吸引力，留学三年还在遵循你那公主的就寝时间表。”
一梦惊醒，黑夜倏地降临。
唐清筠趿着拖鞋把房间大灯打开，刺眼的光让她本能眯着眼：“嗯，的确不怎么样，我很爱国。”
“得，看在你如此热爱祖国怀抱的份上，我带你去泡男人，泡祖国的男人。”
“不要，我要备考！”她果断拒绝。
7年法学硕士，她想要个真相。
“你就来嘛，你的成绩考检察官不是手到擒来，”宋茜一点不尴尬地进入捧杀环节，“主要是我爸最近投的一个项目，各种途径都走过，我们家企业连招标资格都不满足，想着走走关系，你猜怎么着？”
“……”清筠无语，宋茜毫不避讳，在未来检察官面前大肆宣扬不正当手段。
宋茜也不理会她的冷漠，“紫钨矿业的执行董事竟然是个年轻有为的帅哥！这种机会我怎么能放过！本女王略施小计就搞到他的行程，现在，立刻，你给我到‘醍醐’酒吧来，我需要你的美色！”
“美色对招标公司有用的话，劝叔叔一句，这个合作还是放弃吧，这种企业早晚要倒闭。”唐清筠毫不客气地回怼。
宋茜在电话里恶龙咆哮：“没得商量，这是我的最后通牒！”
唐清筠出门的时候带着棒球帽，随便披件冲锋衣，连妆都懒得化，打车赶往“醍醐”酒吧。
三年没有回国，酒吧一条街的新店如雨后春笋，城市的变化仿佛把清筠的生活分割成两个阶段。
前半部分填满韩霂，后半部分把韩霂深埋。
一路上宋茜的微信轰炸就没停过，唐清筠只能无奈回复：“我在路上。”
酒吧在高端消费圈的长安广场，穿过一个垭口，看到交相辉映的广告招牌。
而“醍醐”这门面，多少有点……太低调，黑底门楣，招牌格外简单，工整四个字，散发着莹莹暖光，在霓虹闪烁的一条街算是独树一帜。
“这家老板还挺有想法，”唐清筠目光逡巡两圈，再难找到一家同风格的装修，“不仔细看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店，美容SPA？整型理发？你还别说，立两根柱子可以当香奈儿专门店用。”
宋茜扽着她的袖子，人工闭麦：“可闭嘴吧，据说装修就花了6000万。”
“哦……那这老板更有想法，应该去看看脑子。”唐清筠大言不惭的评价，宋茜嘴角拉扯着，“这家的老板大有来头，姑奶奶咱们能免开尊口吗。”
唐清筠在嘴上做拉链姿势，就这般不情不愿地被宋茜扯进酒吧正门，丝毫没注意到酒吧专属车位刚停进一辆京牌00006的黑色布加迪。
酒吧经理跑步迎到车门前，只看见车窗降下一条缝，探出一只骨节修长白皙的手，两指间一点猩红。
“陈总，您不下车吗？”经理谦卑询问。
陈汀狭长的双眼冷锐又漫不经心，“乔子笙到了？”
“到了到了，乔总等您一会了，就在一楼吧台。”
陈汀夹着烟的手随意抬两下，烟灰在抖动间飘落，“你去吧，我坐一会就进去。”
他的目光锁着消失在入口的身影。
嘴角噙着浅笑，骂谁脑子有病呢？......
和外面迥然不同之处，酒吧生意反而不是性冷淡风，红红火火的汇聚许多俊男靓女。
舞台上几个歌手抱着吉他，交替吟唱，都是些舒缓的格调。
宋茜侦察机般扫视一圈，看见吧台前和调酒师闲聊的男人，背影挺拔高大，叠着腿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女调酒师熟稔地冲酒，暧昧闲聊。
宋茜拽着神游天际的清筠，不合时宜的，唐骁平给清筠打来电话。
清筠眼神示意宋茜，自已寻个僻静的位置。
“什么时候回家啊？”爷爷往日的威严都被岁月蹉跎，他是盼着孙女回国的。
清筠想起院子里婶婶一家，支吾着：“这几天就回去。”
简单的几句牢骚，唐骁平说：“回来吧，在哪都没有家里好，再不济家里还有爷爷撑腰呢。”
清筠鼻子一酸，这世界掼会捉弄人，关扇门就会开扇窗。
爷爷和韩霂都是她晦暗生活里，乍泄春光的暖窗。
唐骁平半生丧妻丧子，最放心不下的只有孙女。
而她这不争气的孙女，因为男人，抛弃年逾70岁的老人躲去外国。
清筠暗骂一句，没出息。
她站在正门外吸烟筒的十步开外，看着几个男人围拢着解烟瘾，轻薄口吻嬉笑，目光朝着清筠看过来。
清筠还沉浸在负罪感里，抬眸撞上几人毫不遮掩的目光，身上惴惴地不安。
她转身要回去，那几人先一步堵住入口去路。
清筠暗叹，她倒是不怕事，忽然想起陈汀的话，回国就惹事？
总是说不过去。
念及此，她刚要学乖从侧门进，头顶的棒球帽被一只手压低，帽檐遮住视线，听见身边传来纷纷讨好声：“陈总好。”
清筠一阵失语，哪个傻缺破坏我发型！
堵门几人面面相觑，小声交流：“天齐集团的陈汀？”
“他怎么会来这？”
纷纷作鸟兽散。
清筠不明白，陈汀有什么不能来这种地方。
酒吧门口也没言明陈汀和狗禁止入内。
难道坐上企业董事长的宝座，就不能有点个人癖好，例如拎人脖颈子，叩别人帽子。
陈汀胳膊肘架在她的肩膀上，在夜风中讥诮：“越来越没规矩，见面就逃，眼里没人啊！”
清筠整理头发，抬眸睨他：“是你挡着我，我又没有透视眼。”
他把手斜插在口袋里，散漫一笑：“哦，救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清筠噎住，人确实不能太功利，驱鬼的时候就想着陈汀，用完像避鬼一样躲着。
她气馁地捡起规矩：“云汀哥，晚上好。”
“睡不好，你家楼上的鬼没再找你聊天？”
清筠只剩下嘿嘿傻笑，这事说出口毕竟不光彩。
陈汀调笑问：“鬼不是你编的吧。”
“我真没骗你，前两天真有异响，说也奇怪，这两天又不响了。”
陈汀突然一笑：“下次想给我打电话不用这么离谱的理由。”
清筠抬头撞见他晦明难测的眸子，牙根咬得咯吱响，这人也太自恋吧！
她说：“不然您把我拉黑吧，永绝后患。”
陈汀说：“那不成，吓死呢，我担不起间接杀人的罪名。”
“大不了我打给韩霂，”清筠小声嘟囔，“他又不会嫌弃我影响睡觉。”
黑色西服的侍应生在门口恭候多时，肉眼可见的速度，陈汀脸色转阴。
陈汀的唇角笑意寒凉，眯着眼觑她：“还真是，你就跟你哥绑死。”
清筠习惯性地把这句话归类成，陈汀从小看不惯她娇生惯养。
所以这些年他才会屡次奚弄自已。
她孤身在外无外援，实在不想得罪他。
遂说：“前几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宛如苏杭古镇载舟的水，心里算盘却打得乒乓响。
“我要谢谢你，这么小事，没麻烦你哥，”陈汀阔步往里走，阴阳怪气地说。
清筠大胆猜测，陈汀是又不高兴。
可是每次清筠都没主动惹他，为什么他如此讨厌。
“云汀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身边没带任何人，大多数时候挺孤僻一人，深夜里看背影说不出的倦怠。
清筠总是琢磨不透他的话，经常没头没尾的冷言收场，所以清筠怕他。
陈汀走几步顿住，转身对她说：“赶紧进去找朋友，展览呢！”
她那双眼睛在酒吧晦暗的灯影里，好似泛着点点水光。
又要哭啊，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