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先回......”
清筠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陈汀和唐骁平聊起章平县矿山安全监管的事。
是宝盛挤破脑袋也要竞标的开采项目。
清筠抬起的屁股又重新坐回去。
她忽然发现,陈汀在这个时候来谈项目的事,是在侧面的告诉她——宝盛的事不该她管,因为牵涉甚多,不仅是一个项目如此简单。
是她阅世未深,不懂人心复杂。
清筠暗叹,陈汀也不懂她,她会管,是因为那是宋茜的缘故。
海棠窗棱外,秋阳余暖,院子里独有的好景色。
陈汀不经意间,侧身倚着偏向清筠,长腿交叠,侃侃而谈。
谈论正经事,他再不是轻慢懒散的样子,午后斜阳穿过书房的方格半窗,洒在他硬朗的轮廓,墨色瞳孔有金沙般的光晕,散发着神祇般的贵族气韵。
上好的岩茶,泡过8、9次,口感依旧好。
唐骁平端着茶盏吹去浮沫,“这种事怎么不找你父亲,他在任好办事,我撤任也有两年,早就比不上年轻人。”
陈汀漫不经心地把茶碗推到清筠面前,手指有规律地轻叩,“公安系统内部的事,哪有比您更说得上话。”
清筠睇他一眼,丝毫想不到倨傲的陈汀,说起恭维话,也是信手拈来。
唐骁平精神瞿烁,会心一笑:“你是怕我寂寞吧,自从我退任,隔三差五登门看望老头子,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消遣,你这孩子是怕我退休闲在家,落差大想不开。”
清筠一怔,这两年她出国在外,陈汀常来看爷爷?难怪他都知道老院子装电门铃。
陈汀被点破,只闲适地笑笑,目光盯着清筠。
“哪有的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唐爷爷依旧不减当年,”他意有所指地问清筠,“小君君,求人办事总要有个好态度,你说对不对。”
就算有再多的怨气,也不能在唐骁平面前撕得血淋淋的。
何况她也不敢得罪陈汀。
清筠笑着:“上位者若是都像我爷爷这么和善,谈事情不就水到渠成。”
陈汀向她瞥一眼:“唐爷爷雷厉风行的时候,你还在韩霂怀里哭鼻子呢。”
清筠抿口茶不接话。
都说她是公主脾气,爱哭,使性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磨人精。
其实没有韩霂在,她比大多数孩子都坚强,8岁父母双亡被围堵的小姑娘,想的不是自暴自弃,而是要给父亲讨个公道,看似大咧咧的性子,底子里比谁都倔强。
她哭,是因为韩霂无条件的纵容,只要抹几滴泪,就能换来韩霂的温柔,不委屈都要装三分。
所以她最会讨要人心,偏偏陈汀不吃这套。
他和她并排坐在茶台前,笑着点评:“只喝茶总觉得差点意思。”
清筠不接他的话,目光全在茶盏里。
陈汀笑笑,那双锐眼意味不明地盯着清筠:“君君?”
——“就没什么招待哥哥的?”
他放慢语调,百无禁忌地逗她,清筠只能硬着头皮,眉眼不善的问:“你还吃得下?”
三块糕点,怕不是晚上都不用吃饭。
唐骁平支使孙女:“君君你去厨房端些水果来。”
“爷爷,他根本不吃。”
唐骁平催促:“哪有问客人的道理。”
陈汀笑吟吟地靠在花梨木的椅子里,“没听见吗,老领导说没有问客人上菜的道理。”
清筠无语,悻悻起身,说不过打不得只能屈于淫威。
这时书房的隔扇门被推开,婀娜多姿的唐清妍端着百宝嵌的果盘跨门而入。
清筠第一次觉得,唐清妍也能当救世主,摆烂地坐回去,“你要的果盘到了。”
唐清妍也没听出话外音,只管娇滴滴地凑到陈汀身侧,“云汀哥,我母亲叮嘱我,你远来是客,让我给你和爷爷送些水果。”
她人还未到身前,馥郁香水味充斥半个房间。
陈汀凉凉地扔出一句:“不远,开车才20分钟。”
清筠偷偷藏着笑,却被陈汀光亮的皮鞋踢着凳子腿,“去,把石榴拿来。”
清筠运着邪气,抬眸斜睨他,你还吃得挺全。
唐清妍殷勤地示好:“不用劳烦妹妹,我去就行。”
唐清妍的声音很甜,七分糯,三分嗔,甜得清筠浑身不自在,她打量着,这哪还是平日里骄纵任性,鼻孔看人的唐清妍。
陈汀才算把目光转向她,连盒带盖把百宝盒子塞在唐清妍怀里,“端稳了,别摔了,水果挺贵的。”
说完,拿起毛巾又擦一遍手。
清筠无声抗议,她爷爷的古董盒子才贵好吧。
唐清妍明艳的小脸倏地煞白:“云汀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无赖地理所当然:“尊老爱幼是礼数,快给阿姨端回去。”
唐清妍委屈着眼泪欲滴,看向闷头喝茶的爷爷。
老爷子就当没看见,只是看向陈汀的眼神意味不明。
陈汀再次一本正经地耍无赖:“石榴呢,你椅子上有黏得快?”
这种反客为主的境界他是如何操练的。
清筠不情愿地站起身:“还有什么,一次性说清。”
“想不起来,一会想起来再说。”
“......”
他还真是不见外,清筠控制住即将翻出眼眶的白眼。
唐清妍难堪地端着百宝盒子,踩得高跟鞋嗒嗒响,摔摔打打跟出院子,还特意在门口挤住清筠的出路。
这不是有病吗?一家人被个外人逗趣,还能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清筠恨不得从身后给这傻女一脚。
唐清妍显然气得狠了,追上清筠,歹毒地低声警告:“你不要以为大家围着你转,他们就是把你当回事,韩霂对你好怎么样,还不是要和苏家定亲,韩家的家世还不如陈家,尚且都不会考虑你这样的孤女,你当陈家是什么人?唐清筠,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刚刚被陈汀堵住的胸口,瞬间被气通畅了。
清筠转头看向她,冷冰冰的说:“端好爷爷的百宝盒子。”
唐清妍不明所以地瞪她,下一秒清筠狠狠踩在那双黑丝绒的利刃匕首般的高跟鞋上,犹觉得不过瘾,用马丁靴跟碾压一遍。
唐清妍为了秀,穿着CL当季新款的恨天高,高耸的脚背裸露在外,哪架得住清筠这般蹂躏。
疼得弯腰尖叫,又不敢把爷爷珍藏的宝贝摔了碰了,那姿势别提多窘迫。
闻声的唐骁平本来要起身,却被陈汀绊住,扯着话题不肯放人走。
院子里传来烧水壶报警般的长鸣,栾茵匆忙跑进院子,母女俩吵吵嚷嚷互相埋怨。
清筠一溜烟跑进厨房,回味起来,仍觉得不解恨。
她捧着两个鲜红的石榴,和一个白瓷碗放果皮,折回书房的时候,栾茵母女俩不知何时走了。
她不禁自夸,多年吃石榴的经验,这两个绝对保甜,可惜唐清妍是吃不到喽。
日移晷斜,俨然已经下午3点,唐骁平一日两餐,可清筠却是三餐一顿也不能少,点心又被陈汀清盘,此刻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把石榴重重放在陈汀面前,再喝不进茶水,清茶解腻,真是越喝越饿。
她忽然想起巷子拐角处有家许多年的炸酱面,揣测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时半刻不能结束,随便找个借口偷偷溜出来。
离开陈汀那个煞星,何止神清气爽可以承载。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听见白鸽成群唿哨着掠过皇城天空,老巷子里卖酸梅汤的呦呵声悦耳得像一曲民谣。
心想着自已只要吃得足够久,肯定能磨蹭到陈汀走人,他一个企业家,总不会闲到陪老头扯闲篇吧。
她磨磨唧唧一碗炸酱面吃了整整40分钟,直到面馆的老板频频眼神示意,清筠才兴冲冲地往回走。
路过一辆停在院门口的黑色跑车,对着人家车标甄别几次,自言自语,这是布加迪?还是帕加尼?不如你两家联名出个帕尼尼吧。
这时候车窗忽然降下来,陈汀冷酷的脸猝不及防闯进视野。
清筠忽然失去鉴别的兴趣,这大哥怎么还没走!......
清筠把视线僵硬地平移到别处,嘟囔着不知道装瞎还来不来得及。
“擦擦嘴,”男人薄唇讥诮微挑,“酱还挂着呢。”
清筠胡乱地抹几把,装瞎的计划彻底失败,扭回视线:“云汀哥你还没走呀。”
“又撵我走?”
清筠堆着笑:“我哪敢。”
“那你盯着我车干什么?劳烦你拿个石榴就要扎我车胎。”
这不是帕尼尼,一根轮胎20万,四线城市一套房,我有病啊!
清筠忽然灵光乍现:“你刚才求我爷爷办事,是不是也算走后门。”
陈汀白皙的手搭在车窗外,眯着眼瞧她:“老爷子知不知道你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要不我告诉他老人家。”
清筠干脆闭嘴:“那算了。”垂着头往回走,后悔跟这种无赖打交道,他就没有人情可讲。
陈汀叫住她:“这就走了?”
清筠迷茫转头看向他,傍晚的微风吹过他俊美的侧脸,碎发浮动成风的形状。
“你是在四合院住呢?”他微扬起下颌,朝着唐家老宅的方向。
“没有啊,”清筠纳闷,暗诽这个僭越的家伙。
陈汀的眸色沉了沉,探出车窗的侧脸映在绯色晚霞里,莫名觉得失落。
他意兴阑珊地问:“那你去哪了?”
“当然还在和平里我父母家。”
就算闹鬼,也不能成流浪儿啊,清筠让他问得摸不着头脑。
一阵风过,小姑娘外套上的立体小熊晃了晃。
陈汀唇角轻挑,一摆手:“回吧。”
超跑的轰鸣声贯穿巷头巷尾,扔下一脸懵的清筠,只觉得这几年不见,陈汀说话更加没头没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