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是宋茜无奈的长叹:“算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古巷秋风,桂香满城。
清筠站在油漆彩绘的四合院前,叩响广亮大门上的门环,才发现唐骁平在一侧安装电铃。
开门的老保姆乍见清筠一怔,回身向院内召唤,“老领导,君君回来啦!”
清筠穿过垂花拱门,就听见唐骁平慈祥苍老的声音:“这孩子,可算回家看看我老头子。”
声音刚落,唐骁平已经迎到抄手游廊,穿着墨色滚银丝对襟中式唐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清筠亲切地上去挽住老人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回来一直在倒时差,早就想来看爷爷啦。”
老人有些埋怨:“那怎么不回院里住。”
她不回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清筠侧头看见唐骁平满头银丝,老人不论在任何场合都是脊背挺直,威严凛凛,只是逆着阳光看他满面皱纹,再辉煌的过往也带点凄凉。
她撒娇说:“我要准备考试,院子里人来人往太吵。”
唐骁平摇摇头,深知她不回来无非是在韩家,也不勉强。
清筠的奶奶是在组织全市大清查时,被毒驾开车撞死的。
清筠的父亲枕戈待旦,卧底贩//毒组织三年,临门一脚时身份泄露,剜眼削鼻,碎骨剥皮被毒枭折磨而死。
尸体扔在警方搜索区内,清筠的母亲就在搜救队伍中,目睹丈夫惨死不堪心理折磨,自杀殉情。
说唐家两代人三个英烈一点不夸张。
所以唐骁平对这个孙女格外宠溺。
这也惹来二叔家婶婶的提防,只因为眼下的四合院,皇城内二环里,估价小一个亿的不动产。
唐骁平拍拍孙女的手:“清妍和她母亲也在,中午留下一起吃饭?”
清筠不置可否,毕竟甫一见面就走,实在缺少礼数。
这时候,婶婶栾茵抱着小弟弟出现在正房门前,满面堆笑寒暄:“咱们家的洋学生回来啦,要说呀,还是我们君君,人漂亮不说,哈佛这样的学校,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的出来。”
唐骁平语气冷淡:“有些东西还是要靠个人努力,外在条件都是锦上添花。”
栾茵也不生气,依旧端着家婶如母的热情:“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当然知道君君优秀,韩家是有眼光的,花些钱而已,培养得可是唐家的嫡孙女,”她眼底闪过诡黠,“听说韩公子和苏家要定亲呢,韩霂结婚以后难免更照顾家里,君君既然回国发展,有合适的亲家我和绍安会趁早张罗。”
唐骁平冷哼一声,拉着清筠躲到书房,老保姆端来四样京果子,里面有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传统沙琪玛和枣花酥。
老爷子就要给孙女沏茶:“你不要听栾茵瞎讲,爷爷若真有不行的一天,你的事一定提前筹备。”
清筠把老人摁在梨花木的圈椅里:“您身体硬朗,保证颐养天年,再说,哪还能用您泡茶,让孙女孝敬您一次,”她接过紫砂壶用滚水冲烫,“您不用担心我,我以后自已能挣钱的,一家人争来抢去没意思。”
茶台上汉白玉的醒狮茶宠活灵活现,甚是可爱。
唐骁平琢磨孙女的神色,静静地不吭声,这家里若不是清筠看得淡,可不是要打翻天。
四九城的名流,没人不晓得韩霂把清筠当公主宠着,他们相差9岁,人们习惯性揣测这两家很可能结成秦晋之好。
可偏偏年龄相差悬殊,韩霂从未往这个方面考虑过。
就当所有人理所当然把清筠当成韩霂的亲妹妹看待,栾茵和她女儿唐清妍可不这么想。
一方面栾茵不希望清筠找个有依仗的夫家,谁也吃不透唐骁平手里到底有多少财产,老人总有大限之日,栾茵可不希望韩家这样的世家门阀搅进唐家财产纷争中;另一方面唐清妍梦寐以求就是嫁进世家,风光无限地做官太太,她看男人只有价值。
所以清筠的心思能瞒得过韩霂这群哥们,却没逃过堂姐清妍的心机。
唐清妍从小就处处和清筠争,长相、学识、万人宠的地位,甚至是韩霂的极致宠溺,心高气傲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偏偏命运最会拿捏人,事与愿违是生活常态。
这会,听说清筠回国,看着栾茵挤眉弄眼地示意她到书房讨好爷爷,她也是忸怩着不肯露面。
“讲礼数也应该是她先来见我,我是长姐,她仗着韩家现在长幼尊卑不分,哪还记得咱们这门亲戚。”唐清妍不客气地高声数落。
栾茵怀里抱着一个,面前还一个不省心的,蹙着眉让唐清妍快噤声。
她一边悠着怀里这个小的,老来得子拼上半条命也要生下来,一边埋怨女儿:“你就不能学学君君的乖巧,每次都能把老爷子哄得开心。”
“她就擅长卖弄天真,偏偏韩霂身边这帮男人最吃这套,论心机谁能比过她,两边讨好,老老少少哄得团团转!”唐清妍越说自已越生气,透过四合院的海棠花窗棱,看见厢房里祖孙二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更是火冒三丈。
唐骁平欲要起身训斥栾茵母女,却被清筠拦下,她笑眯眯的,满眼狡黠:“爷爷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只要你不出去,不超过30分钟,这母女俩就能吵起来。”
唐骁平当然知道,栾茵是小姐脾气,就算已为人母,娘家娇生惯养的心性,把唐清妍调教的和京城里浮夸的千金不相上下,没有世家的文化沉淀,整日里追求奢侈消费、混圈层,母女俩的攀比心各有千秋。
唐骁平和煦的笑,心满意足地呷一口清茶:“你就不怕她们俩个把爷爷的小院掀了?”
“您40年从警生涯,审过穷凶极恶的罪犯估计比我见过的男人都多,还能被两个女人拿捏?”清筠连忙把老爷子面前的茶盏蓄满。
“那可不一样,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不眼看着大戏即将开场。”
清筠调皮地一摆手:“我不参与,凑不上一台戏。”
唐骁平慨叹,光阴如梭,眨眼间儿子儿媳过世14年,清筠豁达的性子越来越像夫妻俩。
唐家上下,找不出一张清筠爸爸的照片,只有老爷子木质窗台上的泥娃娃,是唐绍宁在女儿6岁生日时,亲手捏的。
清筠落寞地望着那对泥娃娃,沉吟问:“爸爸的死因,至今没有眉目吗?”
唐骁平凝神看她:“我不让你考警校,就是让你远离这些事,你不听爷爷话?”
“不是,”清筠呢喃,“我不想爸爸妈妈死的不明不白。”
她握着茶盏的手,骨节泛着青白。
祖孙二人说话间,门外的电铃有节奏的响着,老保姆在外间喊道:“老领导,来客人啦,陈家公子登门!”
清筠纳闷哪位陈家公子,疑惑地望向起身迎出去的唐骁平,听见老爷子叮嘱:“陈汀那小子来了,君君备茶。”
清筠脑子没有手快,滚水烫过青花瓷杯盏,心想,这是闻着味来的?!要债都追上门了?!
清筠站起身,就看见千呼万唤都不肯出门的唐清妍,穿着藕荷色的开襟短款旗袍,妩媚地出现在正房门口,满脸笑意盈盈。
陈汀人出现在回廊上,穿着见面时的黑色衬衫,墨色西裤,只是多搭一件同款西服外套,人松懒地穿过庭院,身形如同幽蓝的刀锋影子。
对搔首弄姿的唐清妍视若未见,寡淡散漫的狂肆气质丝毫不觉得自已无礼。
只在看见唐骁平时,收敛恣意神色,“唐爷爷,找你有些私事。”
那么熟稔,完全不像是初次登门。
唐骁平把他让到书房,就看见清筠坐在茶台一端局促地换茶。
陈汀不经意地眉梢挑着,慢慢地问一句:“小君君也在。”
仿佛在天齐总部见的是鬼。
清筠出汤的手顿了顿,立即觉得盖碗异常烫,连忙放下摸着自已耳垂,又不得不叫一声:“云汀哥。”
他唇角翘着,不见外地坐在清筠最初的位置,捡着清筠用过的热帕子仔仔细细擦过手,拈起四格盒子里的枣花酥送进口里。
“这东西还是朝阳门那家老店正宗,”他挑肥拣瘦地不耽误吃,又挑块沙琪玛,就着茶水一起咽下肚。
清筠眼见着四格茶点就剩下两格,只觉得憋闷:“不好吃你可以少吃点。”
陈汀把最后一口茶点塞进嘴里,掸掸手,把西服外套随意甩在旁边的椅背上,茶足饭饱懒怠地往后靠。
唐骁平笑着批评清筠:“因为吃的就这么和陈公子说话,怎么说你也叫人家一声哥,什么时候云汀缺过你礼物。”
陈汀侧着身瞧她,笑意深沉,“可能送得不合心意,准备给我打包原路退回。”
“咳......”清筠一口茶烫心,就知道他登门绝无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