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老爷古侧,在回府得知这出事后,已经很晚了,便没有来传古瑟。
翌日,他刚陪暖栀用完早餐,就接到了家仆来传他去见自已父亲古侧的禀报。
在知道自已父亲要见自已,他就知道没好事,免不了要遭罪。
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古侧在家中最喜欢蜗居的就是自已的书房,所以,每次古瑟挨批的大多都是在书房,这次也不例外。
今日份天气好,书房的门是大开的。
暖暖的阳光撒下,将书房位临的院子都照的不甚清舒,各种花草树木的影子,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曳着;岁月静好,此景,似乎最为贴切。
院子里有一两个修整花草的家仆,见得古瑟过来,亦客客气气恭敬的尊称他一声‘公子’,他温静的性子,轻轻应着。
若不是自已经历多了,古瑟定会梦幻的以为,自已确确实实是这尊贵的古家公子,生活着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的生活,父母爱,家仆尊礼为傲。
不过,不管于什么,不过幻觉罢了,亦于他而言,已经习惯。
他到得书房门口时,蓦然就停了脚步,稍犹豫了许,深呼吸了口气,似乎是为了跨入那扇门,而需要鼓起勇气。
刚犹豫着。
“愣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来请?”
刚欲抬起的脚还未动,古侧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来,冷漠,很是不悦的。
古瑟被这蓦然的出声吓得欲动的脚往后缩了点,后低长呼吸了口气,低埋着头顺着跨了进去,到得古侧桌案前停了下来。
古侧一看古瑟这低眉顺眼的柔弱样,就觉得嫌弃眼烦。
他不悦的瞟了眼,放下了手上的书卷,冰冷的斜睨眸瞪着他。
“瞧那出息!”
果然是贱婢的孩子,坯子低贱到骨子里了,这样的人,出息了也是被人欺压的料,难当大任!
左右是他看不得自已,古瑟也无所谓了,低眉顺着就顺着,省的了那份挨打就行。
他抬起眼皮扫了眼自已父亲极其厌恶鄙夷的目光,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父亲找瑟儿,可是有事?”
他低着头,无澜的问,语气间,倒是恭顺尊敬的很。
闻言,也不知道古侧哪里来的气,他啪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起身冷瞪着古瑟。
“你说我找你还能为了什么事?你就不能让人省点点心吗?”
这响啷当的拍声竟然没有吓到古瑟。
他若无其事的抬起眼皮看了眼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的古侧,安静的等着古侧的下一波操作。
果然,估侧刚才的话刚落,他就颤着手指着古瑟。
“你说说,暖栀的孩子怎么没的?让你成个婚,也不省心,现在有个孩子了,你就那样让他没了?你到底还能做什么?啊?”
古侧被气得不行,口溅唾沫,满脸青筋都无法表现他此时的愤怒,那恨铁不成钢的粉碎心,几乎要绝望。
古瑟知道,他说什么,都会是错,所以他也懒得开口,欲等着古侧发泄完了再适时说话。
古侧说着瞪了眼不吭声的古瑟,就绕过案桌,来到了古瑟面前。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颤抖的指着古瑟。
“你说说,那个孩子,是谁让流掉的?是你的主义,还是暖栀?”
他嘴上是这么问着,其实心里已经笃定是古瑟不要的那个孩子。
“我的。”
这话,古瑟接的甚快,几乎是一瞬间。
“孽障!”
古瑟话音刚落,古侧声起手落,已经一巴掌呼在了古瑟的脸上。
“那是我古家的血脉,你翅膀硬了是吧,说不要就不要!自已能耐了?当家做主了?”
瞬间,五个鲜红的指印就出现在古瑟白皙的脸颊上,嘴角依旧免不了的挂了血迹。
古侧被气得胸腔强烈的起伏,而被打的古瑟,则依旧风云不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稍许。
“呵。”
他轻然冷笑了声,悠然的扭回被打得偏向一旁的头,望了眼自已怒火中烧的父亲,后目光撇向了一旁。
终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确实,生出来也不过是多了个跟他一样受气的孽障!
与其让那孩子来这世上受苦,倒不如让他不要来这世上!
他瞬间觉得,暖暖的做法,是对的!
古侧因为古瑟漫不经心的冷笑气得冒青烟,抬着颤抖的手指着他。
“逆子!逆子!……”
最终气得不知道如何开口骂古瑟了,就那两字来回拖着调子骂。
古侧被气得不轻,头都要裂了。
他扶着自已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大口大口的缓了几口气,才让自已舒坦了些。
“……科举在及,我且先退让着你,你以考试为主,这些事,我以后再找你一起算!”
估侧于这无动于衷,油盐不进的古瑟无奈,只得退让一步,说着一甩袖子,背过了身去。
他看着这样不顺心的儿子,眼疼心烦!
于此,古瑟倒是意外的望了他一眼。
竟就这样罢休了?
顿了许,瞄了两眼背对着他,身体因为生气还在颤抖起伏的古侧,微低首。
“那父亲先歇着,瑟儿下去了。”
说后,抬眸看了眼,后退两步,便转身就出去了。
走到门口,他抬手一把用力的抹了嘴角的血迹,悠然的眨了下清澈的双眸,一瞬间就回到了温润疏清的模样,隐约间,带了那么几抹淡漠。
他不把他当儿子养,他也不在乎什么父亲不父亲的了。
只是自已暂时还依赖于他,需要他的资助,便只得挤在他这样的屋檐下了。
古瑟终究一人扛下了所有。
扛下了打掉孩子的锅,承受了被‘带高帽’的屈辱,面对了于暖栀面前的所有愧疚,负担了弑兄的罪孽。
他虽然表面风平浪静,无动于衷,但每次睡着,都能梦到古粼不甘向他索命的场景,每次午夜梦回,都是惊汗一身湿。
而,这次唯一让他奇怪的是,孩子没了这件事上,他父亲竟然没有不依不饶,只那样打了他一巴掌训斥几句便罢,之后便没再揪他的刺。
暖栀那边,他课后连陪了几天,她心情也稍微变好了点,没那么郁郁寡欢,动不动就在他面前流泪了,情绪也算稳定了。
而古瑟被其父亲打的几日后,古粼的噩耗终传入了古府。
——古粼迟迟压货未回,在期算的日子里,超了平时的日程,如此,古侧便派人去接应了。
寻的,自然是古粼的尸首。
传消息的人说是古公子遇到强盗,人财两空!
而能让人如此笃定觉得,古瑟知道,应该是凉生替其处理过现场,除他,他猜不到第二人。
噩耗传到古侧耳里时,他当场窒息,晕倒了过去,在众家仆惊慌的簇拥下抬了床上。
当天下午醒来后,看到下人抬来院子里古粼的尸首,当即又晕了过去。
从此,古侧便病倒了,一连几日都未曾下过床。
他儿子的丧礼,就简简单单的操办了两日,便送了出去,期间古侧一直处于浑浑噩噩昏迷高烧的状态,所以,丧礼他最后一眼都未曾看到。
他的二夫人,也就是古粼的母亲,也生病了,在床上躺了几日,相对于古侧,竟然状态要比他好。
估计是失了个生意上的帮手,古侧才比较在意点,伤心过了头。
遂,古粼的丧礼,都是古家嫡子,也就是古粼同父异母的哥哥古玟一手操办的。
这古粼一死,古侧便少了个儿子,之前不算古瑟,也有三个,现在不加古瑟,就只有两个了,分别是,一个是大夫人的大儿子,嫡子:古玟,二夫人的儿子,古芩。
古玟善文,掌生意财政,古芩不善文,最近几年才跟着古侧经商,相对于古粼,心眼不够多,所以不擅长于生意圆滑,于此,古粼不在了,古侧相当于生意上失了一臂。
至此,他能不伤心才怪!
好不容易将人带出来了,自已能独打独干了,却就这样没了。
丧礼间,府中总是哭声不断,低沉的气氛,能压死个人来。
倒是古瑟,依旧漫不经心的上课,风云不动的读自已的书。
丧礼上,课后回来了,便去望一眼,上个香,免得让人说他没心没肺,不认亲、冷血。
出丧时,亦正儿八经的请了个假,去参加了送丧。
他一脸的平静,于旁人来看,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府里上下人都知道,古瑟这小公子不与其他这些哥哥往来,也没能好好相处过,没有感情,所以,他这哥哥殁了,他一滴泪也没有。
所有人都于这个小少爷似乎忽视了,但,也有那么两人还是暗中注意他的。
比如,古琳,曾经帮过他的那个姐姐,还有,古家大公子丧礼的操办者,古玟。
这古家二少古粼曾经是不甚为难过他的,他的丧礼,他竟然一心一意的参加了?
这,让不曾见过古瑟几面的古玟,多了几分好奇心。
所以,古瑟的一切行为,他都看在了眼里,而古琳注意,则是多少有些担心他,毕竟是刚欲喜当爹的,还没来得及欣喜,孩子就那样没了,多少有些同情担忧,明明听说是他自已不要……莫名就看着他憔悴了。
——之所以古玟见他少,是因为古瑟经常出入私塾,而他管理自家馆子的账务,比较操劳,每每忙完回府,家里人几乎都睡了,早上又出去的早,这样一来,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碰面,确实有些难。
见过的一两面,也是一年到头两三个过重要的团圆节日,在餐桌上远远的看一两眼。
古玟正式见过古瑟,还是之前他的婚礼上。
他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得自已这长大的小弟弟,确实被他惊艳到了。
没成想,一个侍女生的小孩,竟长得这般的俊美清纯。
仿佛是那雪山之上的雪莲,不甚纯净纯洁,干净白皙间,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他不像他其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长得粗壮挺朗,一看就是能做体力的汉子般结实。
而他,却是那种似天生只能用来作赏,做不得体力活的柔弱公子,那修长骨瘦的手指,只适合用来赏花逗鸟,搬不得半丝的重物。
就像他这种,别人说他这般温静斯文的少爷公子,都比不得,他看起来似乎都要比他结实几分。
别人都说自已跟他的名字‘玟’所寓意一样:温婉如玉、完美无缺、如珠如宝。
立于自已这小弟弟面前,他却觉得,这字,更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