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街上人人都撑着一把油纸伞,成家历来有自已的陵园,里面不止埋着成家骨,还有些无人收尸的战士。
成兆韧多年没祭拜过了,这次她带着如常一起来的。
马蹄溅起点点水珠,车子徐徐停下。
成兆韧率先跳下马车,连脚踏都还没放好呢,撑了伞在一旁候着,摆明要跟拂诗新意抢活干。
只见贺如常刚探出只手,成兆韧就把自已的递过去了,同时不忘把伞也往前送。
如常只顾看脚下了,根本没注意是谁来搀她,摸上了才发觉这手有些粗糙,拂诗新意手上都没这样的厚茧。
诧异抬头,不期然对上了成兆韧一双坚定的眼,那瞬间她什么也没想,握着她的手,躲进她的伞底下。
所以啊,悔是后来的,才叫后悔。
现在好了吧,伞就这么大,这时候再矫情说不跟她打一把,也不像话,如常后悔啊。
特别是成兆韧把自已淋湿了一半,明明能遮挡住两个人,非要偏袒她,白白淋湿了自已。
犹豫再三,如常还是开口,“殿下,伞很大,别淋着自已。”
成兆韧居高临下,看着她说,“若是你没有一直往一边躲,我也不至于,过来。”扯着胳膊强硬让如常挨着自已,她有时候太不听话。
成家死了太多人,立了太多坟,她挨个扫过去,不假他人之手,肃穆、沉闷。
“大小姐,奴婢有事想求大小姐。”几人在远处立着,十百悄悄向如常开口,“我们殿下身上伤痕累累,都是这三年添的,严重的地方,每逢刮风下雨都疼,淋了雨必然发热。”
“什么……”如常:我真该死啊。
“您是她唯一的知心人,不瞒大小姐,她在军中简直不像个人,死铁一样,沾了血才会活过来,您也知道殿下刚回来那两天多么吓人。”
她知道,那时候都不敢认。
“那才是我们殿下对外人的样子,甚至三年里他对我们也是如此,多亏后来见着大小姐了,她才像个正常人,而不是只会斩人的女阎王。”
十百说了很多,她替习惯隐忍的成兆韧诉苦,她说完拾泉就接上,说只有她能帮到殿下了。
如常看着朦胧烟雨中的模糊背影,形单影只,让人忘却她是杀出重围的将军,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少女。
后面雨停了,但因为她也走远了,所以如常还是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身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回家吧。”
如常尚且不认为成府是她家,可也不会傻到告诉成兆韧,回去路上不需要打伞了,可她也没躲远。
时间问题,只好在马车上吃点点心,等到了府邸再用饭,如常却发现:成兆韧在路上只喝了两口水,到了家也没吃东西就回房间了。
旧伤复发,十百刚给她讲过的。
“有药吗?教我怎么用吧。”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孩子太可怜了,才十七岁,打小没了父母,没人挂念着,她就是去安慰安慰也好。
贺如常难得的同理心都给了成兆韧。
门“吱呀”一声,也就她可以招呼都不打就进郡王的屋了。
桌上的茶冒着热气,桌前却没人,再往里走,才看见床上靠着的成兆韧。
如常当即想到,一定是疼的受不了了,才谁都没等喝下,就去床上了,“对不起啊,我疏忽了你的身体,让你疼了,这是药,十百说你会看着用,给——”
她确实发热了,因为去年她肩膀靠下的位置被一枪刺穿了,急着回来,就没好好养,导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今日还淋了雨。
但别的都还好,没有十百拾泉说的那么夸张,成兆韧猜到了怎么回事,很喜欢如常现在的模样。
得给十百拾泉加钱。
“姐姐可知道,我除非一点都动不了,否则都是自已上药的。”一开口就是虚弱无力,如常听了更愧疚心疼了。
“知道,你是主帅,还是女人,无论是立威还是保护自已,都应该的。”
成兆韧开始宽衣带,“可是现在我在家里,你在这里,妹妹斗胆,辛苦姐姐帮我上药。”
她们好久没姐妹相称了,加上成兆韧表现出来的脆弱信任,直接硬控贺如常。
“还是要记得照顾好自已,不要落下什么病,也不要年纪轻轻就熬垮了身子,到时候事业完成了,人却没了,你悔不悔呀。”
其实她想说,值不值,用一辈子,只为了所谓的仇恨,常儒活成了如常,对这个问题依然无解,她想在成兆韧身上找到答案。
掀开肩膀上的衣服,赫然一道没好全的疤,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可怖的伤,好像肩膀都被人撕裂了。
“很丑?”她为什么不敢靠近?
如常把药瓶放到桌子上,走过去,想用手指尖触碰,又怕自已手不干净,便隔着点距离描绘,“郎中呢,你肯定有自已的郎中,叫来看看吧。”
这人竟然一直这个状态,平日里丝毫看不出,也不见她用药,就这么不当回事吗。
“无妨,大的白瓷瓶里是金疮药,抹上就好,很管用的。”她就盼着如常亲手上药。
“那等你死了,我每年给你供上两罐金疮药,你在地底下也觉得管用就好。”
好犀利,好喜欢。
如常气她不懂养病,骂了两句,但该干什么干什么,净手后拿了药,不客气地把成兆韧衣服扒得更散,开始洒粉。
“疼疼疼!这口子是穿透了的,后面也疼啊姐姐。”
如常一下子把手弹开了,嘴上不饶,“现在知道疼,你早做什么去了!”怼完就拿了把剪刀。
“你是千金淑女……”不能干拿剪刀捅人的事,或者拿剪刀剪别人衣服的事,“记得赔我一件,最好是你亲手制的——嗯!”
如常按了一下伤口,成兆韧立马闷哼一声,消声了。
如常很严肃,“现在,我不是你的女官,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就说两句姐姐该说的话,兆韧妹妹愿意听吗?”
“洗耳恭听。”乐意之至。
“你最好活久一点,有病就治,凡事看开点,能活个差不多就行,不要太极端。”
“我只要你,就算你让我去找皇帝辞官请罪,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