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芙,娘子,芙儿,你看我们如常多乖巧,不哭不闹,一个劲儿地瞧我呢!”贺秧每日抱女儿给妻子看。
“满月宴定要办的热闹喜庆,这是咱们嫡长女啊哈哈哈哈,”把孩子交给奶妈,他去宽慰向泉芙,“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儿子,无非是为了堵外面看那些人的嘴……”
后面的话,如常听不清了,奶娘抱了她回去了。
说起来,她这日子还真是滋润,下人前后伺候着,人们换着法的逗她笑,要是她能控制住自已的口水和说睡就睡这事儿,就再好不过了。
她有时会望着婢女摇摆的衣裙,想自已到底算什么?
孟婆汤是喝了还是没喝,或者常儒根本没死,而是疯了!又或者是这白白嫩嫩的小家伙,是个一出生就带病的疯子。
渐渐的,日子越来越安稳,檐下铃儿轻响,风都在告诉她:多思无益,且走着,且看着。
奶妈子看出张姑娘喜欢那兰花型的铜檐铃,便在主君前多嘴提了一句,那日下午,小了一圈的铃铛就晃到了如常眼前。
其实她更喜欢铜铃在阳光下,泛着闪,那样的晃人眼,阳光给铜色镀上金边,真好看。
祖母也常叫她到跟去,拿着铃铛逗弄,如常给面子地咧着小嘴,她知道这老多人的地位,母亲不喜欢自已,总得另找人傍着。
“你来啦,快看看你这闺女,巧得很!不哭不闹,饿了就嗷一嗓子,比你小时候安生多了。”老太太对下朝回来的贺秧说。
眼睛却没离开过孙女。
下人抱走了如常,留下贺姥爷说话,“你那媳妇,可看护好了,别叫不长眼的女使小厮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子。”
这商贾之女,他们书香门第当初自是看不上,奈何他儿子铁了心要人家,后来发现姑娘确实品行不错,于贺家也颇有助益,这才应下这门亲事。
可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心气儿小,叫别人风言风语说两句,竟然至今卧床不起,推脱不见客。
“哼,她怎样我不管,我贺家嫡长女不容她贬低,常儿这丫头我喜欢的紧,先报道我身边养着,等她养好身子、看开了,再说吧。”免得孩子也给教坏了。
贺秧皱了一张脸,“母亲,芙儿没有不喜欢如常,而且孩子还小,哪儿能离开亲娘啊。”
“她不就是怕外面那些长舌妇说她商贾女生不出儿子、善妒专宠?她见了如常只会想起那些不入流的闲话,还是放我屋里吧。”老太太放下茶盏,定了话。
“儿子替夫人多谢母亲关爱,如常就辛苦母亲了。”
就这样,她从每日都去向泉芙床前,变成了三五日去一次、七八日去一次、十余日去一次……
父亲常去祖母那请安,比以前更勤快了,每次去都说“芙儿想孩子了,我来替她看看”,母亲却从未来过。
如常渐渐会走了,下人在旁看护着,任她在偌大的院子里迈她小小的步,祖母也起身跟着、护着,笑呵呵地夸着。
起初她只走出祖母的前厅就累的不行,后来能走出这柏翠园,再后来到了院子里的池子,慢慢地过了小桥。
一日日往前,谁都能看出来大小姐想去哪儿了——全福堂,里面住着向泉芙。
她身体每况愈下,不知哪日起竟成了出不得门、见不了人的地步。
每个郎中都说她快死了,这话传着传着就到了如常耳朵里,就像当初外面人笑话她母亲生了个闺女,她攀附权贵,痴心妄想,就传到了向泉芙耳边。
贺如常想看看母亲,无论她是臆想的还是真的,也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已,那是她两世都没有的母亲。
如常都懂,她不是更喜欢无忡,而是恨自已不争气,恨自已看不开,恨自已配不上。
官人每日哄她宽慰她,可恨她还是心中有气,郁结成疾。
她想,死之前要好好对孩子吧,不能让她像自已一样,生生走入死路,多可爱的孩子啊。
祖母自那日,就天天差人把她送到全福堂,如常心中更加惶恐,她用手去抚摸母亲消瘦干枯的脸。
不要走呀,过自已的日子,父亲如此疼爱你,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在这达官显贵妻妾成群的世道多么可贵,母亲,你好起来,就是无边无尽的福气呀。
“你还这么小,没了娘可怎么活啊,常儿,如常,平常就好,不是你的就不要强求,但是一旦求到了,就别后悔。”
如常攥着她的手指尖,像她说的那样,不放手。
贺府平日里少有人拜访,自如常出世后倒是门槛上多过了些人,真心祝福有之,看笑话的也不少,向夫人只见了娘家人。
倒是和老太太交好的其他老太太,觉得说的有理,老太太就把这些话转述给儿媳。
这是忠毅侯府老夫人前日同她讲的,“咱们女人活着,世道够沉重了,若是自已还给自已上枷上锁,还活不活了。”
向泉芙却对女儿说,“常儿,你要记得祖母的话,要洒脱,听见了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那晚如常甚至没回去,睡在了母亲身旁,她身子很凉,如常却从未体会过这种温暖。
她睡得格外安稳,并不了解父母间沉重的谈话。
“官人,如果我死了——”
“胡说!”贺秧急急打断她,“哪里就死了,我已经请到太医,不日便可入府为你诊治,不要胡思乱想。”
贺秧此人,谨慎沉稳,兢兢业业,最重家风孝道,当年出格地求娶商贾之女,已是令京城人都大吃一惊。
后来更多不规矩的事出头事他都为那女人干了,违抗父母不纳妾,三番两头请假不上朝,求御前的太医入府,拒绝那些伯爵侯爷的嫡女庶女……
“官人,你要听母亲的话,好好照顾如常,我不求她锦绣荣华,平安快乐就好。”
她却说着离别之话。
贺秧一夜未眠,心中悲凉,明明有一股力量,却无论如何使不出来,那人不要他的力,施施然说了赴死的话。
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