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解辞依然是清醒的时间少,昏睡的时间多,吃饭吃药都有专人来喂。期间苏木张依然日日带人出去打猎,从外面回来就来解辞的帐子里,每次来问过解辞的情况便离开了。
解辞觉得自已的精神已经一天天好了起来,努努力能把四肢在床上稍微挪动一下。
这天,一片云过来,帐外下起了雨。苏木张没有去草原上,从上午就来了解辞这里。
“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解辞。”
“解公子究竟受何人所害,竟受了如此重伤。”苏木张满脸担忧之色,眼睛却还是盯在解辞双目,以期从中抓住一点变化。
“在下南国扬州人,在外结了仇家,遭人暗算,好不容易逃出后追杀,一路北上来到此地。”解辞顿了顿,又问,“不知我们现在何处?”
“这里是北国郊野,这儿的草原少有人烟,确是打猎的好地方。”
苏木张伸手从床头取过一把剑,正是过藏。“你随身带的这把剑倒是极好的,带你回来后这剑一直放在你旁边。哦,对,你的马我也命他们养了起来,等你好了可以去看看。”
“这剑苏公子若是喜欢大可以拔出来耍耍,只是不知能不能趁公子的手。”
“罢了,我虽喜欢出来打猎,舞剑这种事情却实在不擅长。纵使是打猎,那也得靠他们把猎物围困在眼前我才射的中。”
解辞见他体格强壮,身材高大,实在不曾想过苏木张竟不会武功,登时便露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出来。
正说着话,郎中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小厮端着一碗药。
“孙郎中来了,”苏木张站起身给孙郎中让位置,自已则站在一旁看着。解辞与苏木张逐渐熟络起来后,检查伤口时便也不再避讳,苏木张还会在换药时给孙郎中搭把手,还能帮解辞翻身和挪动身体。
“解公子的伤已经见好了。只是有几处伤口太深,实在是急不得。另外,这气血是实打实的亏了,今日起除汤粥之外可以吃些清淡的菜了,气血得慢慢补回来,从明天开始我在药方里再加些药性更好的,记住这药是万万不能停的。”孙郎中交代完后,向他们两人打了招呼便出去了。苏木张接过药,一勺一勺的喂给解辞。
躺着喝药实在是件苦差事,喝两口就要呛咳一次,原本就苦涩难喝的药水变得更加让人难受起来。
苏木张见他咳得难受,又翻不了身动弹不得,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就要来扶他。苏木张站起身来,双手小心避开解辞身上的伤口,轻轻将他扶起,帮他坐在床上,自已则侧身坐在了他身后,让他能放松的靠在自已身上。解辞因为受伤生病,身体消瘦了许多,现在靠在苏木张身上,这位苏公子直觉得胸口硌得慌。
苏木张先帮他把气捋顺,又拿过药碗,双臂将他圈在怀里,一勺接一勺的喂给他。最后一口药喝下去,解辞苦得打了个哆嗦,赶紧要水想压一压胃里翻腾的感觉,却冷不防口中被塞了个药丸大小的东西。
“尝尝。”苏木张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随着他说话喷出的热气洒在解辞的耳根。解辞依言咬破那个“药丸”,酸酸甜甜的味道将他的舌头从一片苦涩中拯救了出来,胃里也舒服了许多。是一颗糖渍梅子。
“这比喝水可是管用了许多,只是怎么会有蜜饯?”
“我听他们说你自从清醒之后,每次喝药都是一碗药配着两碗清水喝下去。我猜你是怕苦的,怎么却从来不说。”他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解辞觉得热热的有些痒,倒也不觉得异样,只是胃里又起来一阵恶心之感。
“我在这养伤本就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有什么要求。再说,药哪有不苦的,喝下去就没感觉了。”解辞心里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心善,救了人不说,竟连药是不是苦的都看在眼里。
苏木张坐在他身后,看不到解辞此时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好奇现在那双眼睛里是不是因情绪变化起了波澜,哪怕不是感动,惊喜总是要有一点的吧。
想到这里,苏木张把身体贴的更紧了些,向前探着头,企图看清解辞的脸色。动作之间,他们二人的姿势显得有些太过亲昵了些,苏木张高挺的鼻子擦过解辞的耳廓,解辞惊讶回头,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不过苏木张还是失望了,解辞表情惊讶,表情真挚的几乎把古井无波的目光掩藏起来,可还是没逃过自已的眼睛。
解辞根据经验,他知道两人如今的距离有些近了,虽然他本身并不觉得什么,但还是赶紧把头转开了。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但是说不上是哪里不太对劲。
苏木张见他将头转开,面色发红却丝毫不见羞赧神色,直觉得这人身体和精神仿佛两个人一般割裂。
“既然孙郎中说你已经可以添一些饭菜了,我让他们慢慢给你加一些好的,我再出去打一些野味给你补补。”苏木张还是不死心,势必要看看这人究竟怎么回事。正说着,他竟伸出手去在解辞的腰上比量起来,“你瞧瞧这瘦的,不说皮包骨头也离得不远了吧。”
他这动作带着轻浮,就是要惹他羞恼,这样解辞或许就没法再隐藏住情绪了吧。纵使真是口深不见底的潭水,今天也势必要激起些浪花来。
解辞低头看房子腰上的那双手,竟当真依着苏木张的话开始思量:叶风絮曾经也是习武之人,因着练落英剑的缘故,他身材不见得多强壮,但也是肌肉匀称,丰神俊朗。自雪门山逃出来之后至今月余,确实消瘦了许多,日日躺着的时候骨头顶着床铺,直硌得皮肉疼。
苏木张未见对方脸色异常,原本觉得失落,正想着下一步要做什么,却见解辞干呕一阵,他正要动作时猛然被推了出去,几乎跌坐在地上,幸亏旁边侍者眼疾手快才堪堪稳住他的身形。
解辞正沉浸在自已的思绪中,忽然感觉胸中憋闷,胃里翻江倒海,干呕几声几乎要呕吐出来的时候,猛然发现身体不再受自已控制,还等不及他反应,双手就把苏木张推了出去,紧接着右手就伸向床头位置抓向斜倚在那的过藏。
苏木张心中震惊,方才喂药时还难以动作的人怎么突然来了力气,将自已推出几米远。再抬头看去,对方已经将手伸向放在床头的剑,眼看就要拔剑与他拼命。
这次,苏木张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情绪,只是这次,与他想的还是不同。对面人分明是盛怒状态,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连同脖子都一片血红,目眦欲裂,几乎是要吃人的架势。
解辞这边突然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在周迢那儿,叶风絮失了身丢了情,还被人算计害的全家被灭门,故而心中苦闷,愤怒至极。如今苏木张再以如此暧昧的动作对待这副身体,叶风絮的仇恨便再次被点燃,再加上解辞还未能完全与这残破之躯相融合,叶风絮盛怒之下竟再次占据了对身体的控制,反而将解辞逼到了身体的角落里。
眼看叶风絮就要拔剑刺向苏木张,解辞赶忙借鬼门戒之力镇压,同时安抚他的情绪,让他看清眼前之人并非周迢,此人并无恶意。
苏木张被手下挡在身后,眼见对方不管不顾的起身就要冲将过来,正要向外走去,去发现对方的身体软了下来,跌在床下——他昏了过去,身上伤口悉数崩裂,衣服和床上都染了血。苏木张的手下原本还怀疑有诈,但许久都不见动静。苏木张拨开面前的人走向床边,将碰倒的剑重新放好——这次放的更远了些——又把昏过去的人抱起来放回床上。
“还不快去请孙郎中!”
孙郎中又是一阵忙活,重新给伤口上药止血包扎,又把脉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这个过程苏木张全程站在旁边,他还处在震惊之中。方才的场景太过震撼,那动作分明不像是他认识的解辞能做出来的。明明上一秒还四肢无力,离开了自已甚至无法在床上坐着,下一刻竟要拔剑杀了自已......仅仅是因为自已摸了他的腰?苏木张只觉百思不得其解。思忖中他又看到解辞手上戴着的戒指,“这也奇怪。”这人刚被自已捡回来的时候,孙郎中交代将全身的东西都要取下,可唯独这戒指摘不下来,自已亲自试过了,这戒指甚至连转都不能转动一下。
“有些意思。”苏木张越想越觉得此人身上都是谜团,处处透着不合常理,倒是个能破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