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苏木张仿佛有感应,心头一颤,睁开了眼,再回头时发现身边已经不见了人。他慌忙跑出帐外,杂役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走了多久?”苏木张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追问。
“约摸着快一个时辰了。”那杂役身体抖若筛糠。
“骑的什么马?”
“公子他随手牵了一匹侍卫们骑的马。”
苏木张直接向营地外奔跑,将手放进口中,一声长啸,身后马蹄声起,一匹毛发如泼墨般乌黑油亮的良驹狂奔而来,苏木张回身,在马跑过身边时抓住马鞍一跃而上,向南奔去。
这匹黑马名叫乌疾,是苏木张在草原上亲自驯服的,品种优良,日行千里,出汗色红乃是汗血宝马。乌疾从苏木张少年时期就一直陪着他,与主人心意相通,默契无比。苏木张也从来不将他拴在马厩里,在草原打猎时便将他放出去乱跑,需要的时候再一声口哨将其唤回。
方才苏木张向杂役询问解辞骑的马,便是要确定乌疾是否还能追的上,听闻对方不过从侍卫的坐骑中随手拉了一匹,放下心来,当即便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
从清晨直到晌午,苏木张终于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一人一马在赶路,赶忙驱赶乌疾跑得再快些。待他看清前面的人马确是解辞,他心中的担忧和紧张转眼消失,一时间怒向心头起。
苏木张当真气急,直想将他绑在树上,狠狠揍他一顿才好。“真是骗子!”他想,“哄我开心的时候说只有我知道他的身份,要我教他怎么做人;趁我放松警惕却还要偷偷溜走。我看他这不懂那不懂的,全是假的!”
苏木张此次来郊野是来打猎的,马背上常备着箭袋,他一气之下弯弓搭箭,瞄准前面就松了手。
解辞跑着跑着,忽觉背后一凉,似有利器破空而来,正回身要避,一支利箭正中他胯下马的屁股,那马吃痛狂奔,解辞不善骑马,正手忙脚乱之时忽闻后方远远传来一声唿哨,那马当即转弯向声音来处跑去,这番动作下来,直接将难以保持平衡的解辞甩了下来,很是狼狈。
远处马蹄声走近,解辞挣扎着要起身拔剑,却发现自已已经被一支搭在弓上的箭指着,那持弓人正是苏木张。他泄了气,将剑放在一边,认命的坐在地上等苏木张走过来。
“怎么不跑了?”苏木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收了弓箭。
“你果然是骗我的。”解辞重又躺倒在地,“什么骑射不精,不会武功。”自从那日苏木张为了验明自已的身份故意激怒叶风絮,解辞就不信他是什么武义不精,手无缚鸡之力的庸人了。
苏木张持弓下马,走到解辞面前,“你为什么要跑,就这么想远离我?”
“我说过了,我不想给你找麻烦。况且,我本就是为了报仇之事而来,早些回去调查并无坏处。”
“我不在乎你给我找的那点麻烦。”苏木张显然不认可他的理由,“早些回去调查?你现在的身体,骑马赶路尚且要边休息边走,如果路上遇到仇家你又如何抽身。”
“我不是人。既然是有任务而来,自然不会轻易死掉。”
“不死难道你不会疼吗?”苏木张看上去有些恼怒,蹲下身来揪住解辞的衣服,“你这次收完刑一身伤的逃出来,下次用身体挡刀又是一身伤,等你报完仇,你都成筛子了!”
解辞被他的怒吼震了一下,盯了他一会,问:“你为什么会生气?”
这下轮到苏木张愣神了。他表情复杂的看着解辞,要不是对方此刻表情平静,眼神如常,他几乎要怀疑解辞这是故意嘲讽。
许久,他平静了心绪,说道:“跟我回去,等你身体养好,我自然会放你走,让你去报仇。”
解辞自知此次是走不了了,只能乖乖点头。
“你这骑马的技术还当真是差劲。”苏木张转头去捡方才被马甩在地上的箭,还不忘开口点评一番解辞刚刚的表现。
“马不是能骑着跑起来就行吗,还要什么技术?”苏木张这话却是让解辞有些不懂了。他原本觉得自已能把马骑得飞快就已经很厉害了,如今却还要被人说技术不好。
苏木张吃惊转头,“当然不是。马是活的,当然要熟悉了解过才能顺心意。马术骑射哪一项不是练上上百次才能学会的。”苏木张如今在众人面前假装废物,但只有马术这一项仍然是他众所周知的长项,他自然不能允许解辞这样说。
“那你教我吗?”解辞仰着脸问他,“还有你刚刚射箭也很厉害,能教我吗?”他最近都在养病,在床上躺了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解辞只觉得身上要长出蘑菇来。现在眼看又走不了了,倒是不如学几样本事,何况会骑马在人间真的很有用。
***
解辞跟着苏木张在草原上走着,乌疾又自已撒欢去了,只剩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我说我不会武功,不会骑射,这并不是在骗你。”苏木张突然这样说。他心里的事也憋了好多年,他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哪怕是小伍。如今解辞在他身边,连鬼神上身的事都让他见识了一番,他自觉是时候说出来排解一下了。何况身边这人过不了多久要回到南边去,从前与自已的世界毫无瓜葛,未来恐怕也难有什么联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既是神仙,或许真能指点迷津呢...”
解辞果然上钩了。“你方才那一箭,距离那么远,但凡偏一点就射在我身上了,还说不会射箭?”
“我说的出去打猎要侍卫们把猎物放在我面前我才能打中,这不是撒谎。”
解辞不解,但见苏木张还要说下去,便也没有出言打断。
“我只是骗了所有人。”
“你在隐藏自已的实力?可是为什么?”自古有无数人为了自保,为了夺权选择隐藏实力,可苏木张此时,已经被踢出了权力中心,再隐藏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点都不想参与进他们的争夺当中。
父亲曾是南国的大将军,常年戍守边关,褚将军的威名足以震慑北方各部落,后来却因朝廷欺压,又眼见百姓受迫害,最终被逼反,在北方攻打城镇,统一部落,建立了北国。他带走的几位南国老将中,就包括我的外公,苏程铮。那时我大概还在襁褓之中小时候,母亲随外公的军队冲过层层阻拦一路北上,带我来到父亲身边。小时候,父亲与母亲琴瑟和鸣,为天下之典范。
你既然知道了我是王爷,自然也知道苏木张不是我本名。父亲给我起名为褚文珩,对我给予厚望,从小便被父母精心培育,熟读兵法,骑射武功,样样精通。后来有术士说我命格浅,尤其是小时候撑不住华贵的命,须得用个简单的小名养活起来,母亲就给我起了木张这个简单又奇怪的名字。她说树木能扎根泥土,却心怀蓝天,张则取放纵之意,树木肆意生长便是最强壮和有生机的存在。
南北向来交战不断,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身披戎装,替父亲征战。可在我十岁那年,战报传来,苏家军全军覆没,外公和舅舅都不知所踪。母亲几乎发了疯,她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人暗害,她跑去求父亲彻查,头都磕破了,可是父亲闭门不见,坚称战场上刀剑无眼,非人力能改变。
从此以后,母亲身体日渐虚弱,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便撒手人寰。母亲临死前要我隐藏实力远离朝堂,她说这里的人心比鬼神更可怕,这辈子只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逍遥王爷就够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喊我‘木张’这个怪名字了。
母亲走后,我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待我病好之后,我就装作烧糊涂的样子,拉不开弓,习不了武,双手颤抖,脚下不稳。父亲来看过我几次,那时他已经新立了贵妃金氏为皇后,但他还肯来耐心教我一些东西,不过我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是拉着他陪我玩。父亲感叹一番心血俱付诸东流,此后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等我成年之后就随意给个封号丢了出去。
金氏做皇后不过五年,竟病重而死,她死后,连举国大丧都没有,才刚下葬没几天,现任皇后就进了宫。”
说到这,苏木张嗤笑一声,眼中的泪光也遮挡不住悲伤与恨意。
解辞看着他,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又问道“你后来没有再调查过当年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