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舒言的吹霜院,他先喊寻康上了一壶酒,斟满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苏淮年面前。“驸马,虽然有些晚了,请恕在下失礼。”
苏淮年看着酒水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便拿过酒杯喝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请驸马放心,舒言此生定与公主府共进退。”舒言一连喝了几杯,直到苏淮年制止才算完。
“说起来,我父亲已经同意了上奏弹劾,但朝中与曲广侯交好之人不在少数,只怕到时候两相制衡,未见得能轻易拉下曲广侯。”苏淮年说道。
“驸马说的有理,方才我父亲也说,自已虽然召集了许多大臣上书,可有小半的人并未有动作。可见曲广侯的势力甚至渗透进了礼部。”
“不过,我虽然没有看到司晨带回的证据是什么,可湘宁一早便进宫送给了父皇,想必...”苏淮年的话还未说完,忽然止住声音,对着屋檐上的人影点了点头。
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落地,先给苏淮年行了礼,“主子,属下有事要报。”
苏淮年先把人介绍给了身边的舒言,“这是我曾经培养出的一批手下,他们虽然不是像司晨一样的高手,但轻功奇绝,主要负责上川及周边的情报工作。上川的望鸢阁是我的产业,日后若遇到危险,可以求助于他们。”
舒言有些震惊地张着嘴巴,许久才结巴着道,“驸马怎么能将这些告诉我,我...”
苏淮年笑着摇摇头,“方才说过我们是一家人,都说疑人不用,我相信你。至少,相信你对湘宁的情意。”
舒言没想过苏淮年竟然是如此脾性,感动自心底油然而生,久久没有言语。
“你说吧,是曲广侯府有什么异常吗?”
“回主子的话,早些时候曲广侯出了府,属下派了些弟兄跟着,可见他进了宫,再跟下去会被皇家暗卫发现,只能撤回。”那人低头回报道。“一炷香前,有人到了曲广侯府想要通风报信,属下已经将人处理了。”
“好,我知道了。继续守着,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报我。”苏淮年挥手,那人便离开小院消失在树木间。
“驸马觉得他进宫是巧合还是察觉了什么?”舒言问。
苏淮年并未回答,只是此刻坐在这里谈论的两个人还不知道,明日便会发生一件惊动整个上川的大事,下一场足以让曲广侯再不能翻身的暴雨。
楚湘宁是被饿醒的,整日没有吃东西的她睁开眼便见到了漫天的晚霞。她开口喊人,海棠便从踩着小碎步绕进了里间。
“殿下,您醒了。晚膳已经备下了,一直在厨房温着呢。”
“现在就吃吧,饿了。”楚湘宁扶着额头,“等等,先更衣。”
换下了衣裳的楚湘宁坐在椅子上,先吃了三碗汤和一块糯米肉,舒言走过来了。
“妻主,你醒了。我正准备来喊你呢,司晨醒了。”
听见这个名字的楚湘宁面色微变,扭着眉起身,“我去看看他。”
舒言看着楚湘宁大步出门,心道:这下好了,妻主生气了。
来到司晨的房间,这里虽然简陋但也比普通护卫的住处宽敞许多,可此时充满了血腥气,显得有些拥挤。
在一旁照料了司晨整日的桑叶把布巾洗净,端着铜盆离开了房间。已经苏醒的司晨半靠着床榻,瞧见是楚湘宁和舒言来了,撑着身体准备行礼。
“免礼。”楚湘宁的声音很平淡,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
楚湘宁看着司晨浑身缠满了绷带,有淡红色在白布后逐渐渗出,随着司晨每一次呼吸浸染着衣衫,“桑叶,吩咐厨房煮清淡的食物来。”
司晨本想回绝,对上楚湘宁异常平和的目光,险些把舌头吞进肚子。他的脑子里转了几转也没想明白,主子为什么生气了。
“司晨,我想过了。如果你再因为我的一个命令受这么重的伤,我便不再需要你护卫了。”楚湘宁轻轻说道。
舒言已经猜到了楚湘宁会这么说,他发现司晨把楚湘宁的命令看得太重了,以至于完全将自已的性命抛在脑后。
“主子,是...什么意思?”相比舒言,司晨是不明白这句话的,他的听觉完全模糊了,只留下自胸腔传递出的轰鸣。
司晨含糊不清地问着,连自已的伤口也毫不在意,他牵动着被刀子贯穿的肩膀,想要离楚湘宁更近一点。
“属下做错了什么?主子,属下...属下知道错了,再也不会犯了。”他眼眶很红,喉咙很痒,但一个自出生开始便被训练不能流泪的人,如今早就不会哭了。
“无论是上次抓王志晋,还这次去济州。”楚湘宁说着,“我知道凶险,但也知道你的本事。你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却总是弄得遍体鳞伤。”
“属下会努力的!主子!您责罚便是!求您不要把属下送回去!”司晨开始挣扎起来,但温闻雨的包扎得很紧,限制了他的动作。
“老实待着别动。”楚湘宁起身,把人扶回了床榻上。“司晨,你要明白一件事:你是个护卫,不是死士。我是要你执行命令,不是去送死。”
她走到窗前,看着院中的灯火,“不论是我、驸马、侧驸马,亦或是海棠、桑叶还有你,大家虽然身份不同、职责不同,但性命是相同的。”
司晨愣住,看着楚湘宁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
楚湘宁转过身来,眼中有着浓重的情绪,“你活着才能告诉我你有多忠心,你活着才有以后。”
司晨看着楚湘宁走到自已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我走的路很难,日后我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如果你不懂得珍惜自已的命,就不能保护我。”
“我不需要你以死明志,我希望你活着。”
她话音一落,端着白粥和几个小菜的桑叶端着盘子走进来,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楚湘宁回头拿起那碗粥,递到了司晨的手上,方才凛冽锐利的立场转瞬散去,扬起柔和而欣慰的笑,“司晨,你这次做得很好,辛苦你了。等身体养好,再回到我身边吧。”
楚湘宁与舒言离开了。司晨依然保持着抬起手的动作,哪怕热量透过瓷碗的边缘烫红了他的手指。
恍惚间,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暗卫营训练时统领说过的话。
“死亡并不可怕!你们生来就是要为别人而死的!能够死在执行命令和保护主人的路上,是每一个皇家暗卫的荣誉!你们的意义就是为了命令!为了死亡!”
司晨原本以为,在二十多年的折磨与训练中,他几乎没有了痛觉。但此时,他却觉得有个地方很疼,让他想哭又哭不出来。
他抬手把白粥都倒进嘴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司晨将楚湘宁的话反复回忆了几遍,把手搭在肩膀上,选择了受伤最重的位置用力一捏。
房间很暗,只有一盏烛火,好在他不需要光亮也能够看清。
他盯着掌心红彤彤的一层血迹,喃喃自语,“这里不疼,那...是哪里在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