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在平阳停留了六日,不但查抄了名册上所有官员的宅子,同时也拿到了高兴旺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邱双亭内外勾结,买官卖官的口供。
由于案子牵连到了皇上身边的人,沈砚辞令人将高兴旺塞进囚车押送回京,暂时将其他罪官押进大牢,留下陆照在平阳等候宫中的旨意处理后续。
在审完高兴旺的当天晚上,沈砚辞拟好折子,让人送进京里。给皇上的奏折中,他引用了曹邺的诗作为结尾。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一连数日,江府里都十分安静,不但江老夫人一直躲在小佛堂里清修礼佛不肯见人,其他几个院子也都风平浪静。
秋风起,白露垂,暑热消退,天气转凉。
沉寂了一段日子的江家突然又热闹起来,吏部侍郎周宗全一家今日造访江府,一大早上府里的丫鬟婆子就开始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周姨娘一改平日里那种万事不上心的性子,在众人面前时不时的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衣裙,上面绣了大朵的芍药,鬓上左右各插了一支喜鹊登梅簪,浑身上下无不透着喜气。
福光堂的正厅内,多日不曾露面的江老夫人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她的面上带着笑意,把江家的姑娘一个个介绍给周姨娘的嫂嫂孟氏。
柚柠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发间又大又圆的珍珠簪子明晃晃的,孟氏简直是越看越喜欢,一想到她马上就要成为自已的儿媳妇,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江思兰显得很兴奋,一脸的幸灾乐祸,腿也在不停的抖着,连带着她坐的椅子都会随着她的抖动有节奏的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江思怡也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一对眼珠子不停的在柚柠和孟氏的脸上扫来扫去,偶尔会对一旁的江思琪投去厌恶的一瞥。
显然江家与周家将要结亲这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只等着江老夫人与她摊牌。
孟氏径直来到柚柠面前,摘下自已手腕上的镯子,挤出亲切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我和大姑娘甚是投缘,这镯子全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说完便拉起柚柠的手就要往上套,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那上面早有一只一支紫的深邃浓郁的翡翠手镯,这样的成色,就是在京城至少也能换一套二进院子的大宅子。
看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孟氏,她淡淡一笑,眼中的嘲讽之色并不掩饰:“这镯子不太适合我,夫人还是自已留着戴吧。”
柚柠这句话说完,屋里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江老夫人垂着眼皮,让人辨不出喜怒。
她缓缓起身,向她行了个礼:“祖母,孙女昨夜没睡好,容我下去补个眠。”
孟氏微微皱了眉,脸色不似方才那般和煦,隐约显出几分刻薄。
江老夫人挥了挥手,允了她先回去休息。
那天她一口回绝了周家的提亲,晚上江海川就亲自过来求她。
他之所以同意与周家结亲,不仅仅是为了攀附,而是周宗全的手中实实在在的握着他贪赃的铁证。如果不答应两家的亲事,一旦事发轻则罢官,重则杀头。
江海川跪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江老夫人听完他的话足足愣了半晌。
她捶打着儿子,老泪纵横:“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哪来那么大胆子,我本以为你只是个好色的,没想到你还是个贪财的,竟然敢做出这种罪不容诛的丑事!”
江海川抹了一把鼻涕:“还不都怪苏氏她死的早,她活着的时候,苏家的银子成堆的往府里送,自从她死了,连一根猪毛都瞧不见。儿子若不贪点,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江老夫人问道:“你就不能让周氏和她哥哥求个情,你若倒了,她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江海川无奈的摇头:“周氏暗里去求过几次,她大哥说大不了让她回娘家,养她一个算不得什么。可是娘啊,您老人家想想,我若是倒了,承然的前程怎么办?他可是我唯一的嫡子!”
江老夫人叹气:周家那个儿子实在是癞狗扶不上墙,这可是害苦了阿梧,我要怎么和她说?
江海川梗着脖子说道:“子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女娃娃,为父为兄嫁人有什么不愿意的,何况周大人是堂堂的三品大员,周家还能委屈了她吗?儿子去说!”
江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女人生来就是男人的附庸,能为咱们这个家做些什么,也是她身为江家女儿应尽的。”
回到见云阁,柚柠窝进了躺椅里,她杏眼半闭似睡非睡,知她内心烦乱,几个丫头都放轻了手脚。
肥猫从外面跳到窗子上,探着脑袋往屋里瞧,亦兰看见了,赶紧拿了块湿布巾,把他四个爪子都擦干净了才去忙别的。
雪团走到躺椅跟前,在柚柠的裙子上闻了一会,随即一纵身跳上了她的膝头。湿湿凉凉的鼻子凑近柚柠的鼻尖闻了一会方觉得安心。
他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呵欠,然后盘成一个圆团伏在她的大腿上打起了小呼噜。
过了好一会,柚柠才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他又厚又软的白毛,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微微小憩片刻,有丫鬟来请,说江老夫人设宴款待孟氏,福光堂里已经摆好了饭,亦兰把人拦在了房门外,没让进屋。
柚柠闭着眼睛在雪团的脑袋上亲了亲,对亦兰低声道:“和老夫人告个罪,说我喝了安神药,一时半会恐怕还醒不来。”
打发了小丫鬟后,她才从躺椅上起来,先执笔模仿李诗吟的字迹写了一封信,又吩咐召冬悄悄从后门出府,如此这般。
柚柠在沈月薇给她的那本《杂游记》上发现了一个藏于密林深处的幽静之地,那里有一座破败多年的宅子。曾经有位盐商因不堪忍受官府连年逼迫的纳捐,带着妻女隐居在此,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家几口全都暴毙。
此处是廖广慎生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他原本是想隐居在此,只是时间有些来不及,她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