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柠与江老夫人说了好一会的话,直到用午膳的时候,江承然才打前院过来,当年他离开江家时,已经很大了,祖孙两个感情十分深厚。
江老夫人特意差人请了京城美味斋的厨子来做菜,每道菜都透着精致。
见他进来后,丫头了放下门帘,于是问道:“你父亲怎么没与你一同过来?”
江承然道:“说是二妹妹病了,请父亲过去探望。”
“胡闹,病了怎么不请大夫,你父亲又不会看病。”江老夫人心知是江思兰耍了争宠的脾气,又不好扫了兄妹二人的兴致,便先拿起筷子给他们夹菜。
柚柠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她很快压下心头莫名的失望。
“好几年前,我就想让你们早些回来,可你们父亲说,苏家在燕川为你们请了最好的先生,接回来恐会耽误了学业。再者,前些年我还病歪歪的,家里那时候由王氏暂管,我也怕你们回来受了委屈。”
听到江老夫人再次提到父亲,柚柠与江承然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话,从她的话风里,能听出某种难以言表的无奈。
柚柠盛了碗汤,双手送过去:“好在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在一起,祖母,以后我和哥哥一定好好孝顺您。”
“好好好!”
三个人用饭稍显冷清,好在江老夫人言谈举止之间,皆是真情流露,她慈爱的目光里带了点点泪意,令柚柠又觉得心酸不已。
江老夫人毕竟年岁大了,用完膳又与二人说了好一会话,便显出疲态,柳嬷嬷端了茶水给她漱了口以后,扶着她进了卧房休息。
江承然回了听雨轩,柳嬷嬷亲自引着柚柠去了为她准备的见云阁。
穿过园子,柳嬷嬷笑道:“大姑娘,这见云阁可是府里最好的院子,老夫人前前后后命人收拾了好几次,只盼着您回来能住的舒服。前几天晚上,她老人家都高兴的睡不着。”
柚柠感叹道:“回来看到祖母身子还算硬朗,我也放心不少。”
柳嬷嬷指了指西面的天边:“所谓见云阁,指的就是每日夕阳尽收之时,西边天空触目可及之处全都是红色的云彩,有的还镶着金边,可真是美极了。”
说话间二人就进了院子,有两个面生的小丫头过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柳嬷嬷指着她们道:“这两个丫头是去年买进来的粗使,调教了大半年,高的这个叫应夏,矮的叫应秋,以后任凭姑娘差遣。”
见亦兰和召冬从屋里迎了出来,柳嬷嬷道:“回来了大半天,想必姑娘早就乏了,快些休息,老奴告退了。”
柚柠进屋以后,四下看了看,屋子是经过仔细打扫的,家具虽不是新的,却也擦的油光锃亮。
内室的床上是新做的香缎锦被,外屋的大炕上也铺了厚厚的软褥。
柚柠几个丫头,差不多将从苏家带来的物品拾掇好了,炕桌上、妆台上都摆着她平日里惯常用的东西,只剩几大箱子的书还没有搬进来。
两个丫头在屋外探头探脑,一副不知是进是退的表情,亦兰见柚柠点头,便走到门边道:“咱们姑娘待下人向来和善,只要你们的忠心,姑娘喜静,不喜欢吵闹,以后不叫你们,不必进屋侍候。”
小丫头木讷讷的齐齐点头称是,见她们两个很老实的应了,她又道:“现在去多抬些热水来,姑娘要沐浴。”
柚柠已经脱了脚上的绣鞋躺在软褥上,她散了头发,枕在大迎枕上,凉爽柔滑的软褥,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懒洋洋的。
知春正在一箱箱的往屋里搬书,她生的膀阔腰圆,力气大的惊人,只是人有些憨直。
热水准备好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泡在热水中的柚柠就好像一个干硬的烧饼吸饱了汤汁一般,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氤氲升腾的水汽中,越发显的她雪色的肌肤晶莹洁白。
离入睡还有些时候,柚柠披衣站在院中,此时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有点点流荧若隐若现,墙角一树梨花开的繁盛。
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方才停下。
江海川独自一人推门走进院中,看到亭亭而立的少女,他先是愣愣的顿住了脚,稍缓了缓心神才慢慢走过来。
父女二人相顾无言,花丛中的虫鸣唧唧,打破沉默。
柚柠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父亲。”
江海川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似在解释为什么他中午没有来福光堂与他们一同用膳:“上午我与你兄长已经见过了,本想中午与你们一同用膳,不想突然有事耽搁了,你莫怪父亲。”
柚柠并不点破,她知道那时候是因为江思兰闹了脾气,在房里打着滚叫嚷肚子疼,江海川是得了王氏的召唤,急着去看他的宝贝女儿了。
她淡淡的笑应着:”自是正经事要紧,女儿不敢埋怨”
亦兰觑着父女两个的神情,从屋中取出了厚垫,铺在院中的石凳上。
“父亲要坐一会吗?”
“也好,我们父女两个许久都不曾在一起说话了!”
是许久了,久到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说话是哪年哪月,那时候得知父亲要来看他们,小小的柚柠捧着最爱吃的枇杷,每天都会到垂花门下张望,直到所有的枇杷全都烂掉。
明亮皎洁的月光下,柚柠的皮肤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瓷白色光韵,她的眉眼间有苏蓉芝的影子。
气氛有些沉闷,江海川拿起石桌上的茶杯饮了口,再放下时猛然发现,那是方才柚柠用过的杯子。他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苏家把你们教养的很好,你母亲走得早,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见你举止得体、懂事明礼,为父很是欣慰。”
柚柠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淡淡扫过,江海川虽然已年近四十,却依然风度翩翩,只是两鬓生了少许白发。
他自小就一直养尊处优,不曾吃过苦头。娶了母亲以后,日子更是过的无比惬意。
只不过在苏蓉芝去世后,突然少了苏家的资助,尤其是江老夫人这些年,借着身子不适不能管家为由,再不肯出半分银子。
有一大家子要穿金戴银的人等他养活,单凭着他那点俸禄,想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苏蓉芝活着时,并不计较。几个姨娘与庶女个个都是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瞧着今天的情形,这些人依旧铺张,只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银子。
柚柠的心情有些复杂,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她不知该埋怨江海川不顾母亲感受,娶妻不到一年便又纳妾,还是该怪母亲如此想不开,作贱自已,抛下年幼的一双儿女。
或许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女人天生的敏感与脆弱,她时常想念母亲,却很少想起父亲。
嫡亲的儿子与女儿在外十年,直到哥哥中了举人,即将参加春闱,才想到要把他们接回来。
所谓的身不由已与不得已,现在看来真是讽刺:“父亲这些年,过得好吗?”
江海川看着如今一身雍容的女儿,不由的神思恍惚:“阿梧。”
柚柠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身上是一件大红色的夏绒斗蓬,这种料子因其雨淋而不湿又被称做雨缎,一匹布就得几百两银子,不仅如此,寻常的人家是根本就买不到的,都是通过海上私贩而来。
她依旧恬淡的微笑,只是没了交谈的兴致:“时候不早了,父亲早些休息才是,当保重身体,切勿太过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