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然一回来,荷香就跑过来向他禀报:“大少爷,方才大姑娘派亦兰姐姐过来传话,说让您回来以后到见云阁用晚膳。”
自进入翰林院以来,他仍是一有时间就把自已关在书房里,不分晨昏的日夜苦读。细细一想,与妹妹已经有日子没在一起说话了。
再过几月柚柠就要出嫁,自已这个当哥哥的对妹妹的关心也太少了些。
他在书房里一通翻找,把回江家之前,苏老夫人给他们一人一个的那个木盒子找了出来。打开数了数,整整两万两。
知春和邵婆子一起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柚柠早就等在桌旁。一见江承然进来,几个丫头都退了出去。
“还是你这里的饭菜香,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江承然脱了鞋盘坐在大炕上,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
柚柠给他盛了碗冬瓜排骨汤:“哥哥先喝碗汤,暖暖胃。”
江承然接过汤碗愣了愣,怎么几天不见,妹妹的嗓子突然哑了,再看脸上,眼睛也有些肿,好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他把碗放到桌上,眼中满是担忧之色:“阿梧,你是不是哭过了,眼睛这么肿,还有你的嗓子怎么哑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柚柠压下心中的苦涩,轻轻扯了扯了嘴角:“我没事,大哥,咱们先用膳,用完了膳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好吧。”
一时无话,二人埋头用饭,柚柠吃的不多,拣了江承然爱吃的夹到他的碗里。较之午后,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因着要熬夜读书的缘故,江承然的饭量很大,但他吃的仍然极有规矩,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用完晚膳,丫头进来将桌子撤下,柚柠把一直放在炕上的那张花巧的供词摆到桌上给江承然看,自已则默默的望向了窗外。
悬在空中的月亮,如同一个巨大的玉盘,清冽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
今天是盂兰盆节,在这一天准备百味五果,供养十方僧众,就可以超度母亲。许是母亲在天上显灵,又许是机缘巧合,让她在这样的日子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江承然将那张供词反反复复的看了三遍,仍是难以置信,他的双目变得猩红,鼻子又酸又涩。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的箍住,连呼吸都有些费力。
恨意与理智相互交战,他很想放声大喊,然后立刻冲到飘飘院,把王氏拖出来一刀捅死,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做。
柚柠拍了拍他手,语气平静的说道:“哥哥先冷静一下,虽然母亲已经不在了,但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今日叫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至于如何处置她,这是后宅之事,哥哥就不要管了。”
江承然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告诉任何人,祖母和父亲也不必说。”
柚柠自是不会对任何人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而且只有花巧的供词并没有其它确凿的证据。依照江老夫人和江海川的性子,如果他们两个知道了,这件事定会不了了之,反倒不利于她动手。
还不如悄无声息的解决了王氏,这样既给母亲报了仇,又不会打草惊蛇。
“哥哥专心仕途,不要插手后宅之事,逝者已矣,莫要过于悲伤。”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由已及人,自已又何尝不是伤心欲绝呢。
兄妹两个又说了半天的话,直到夜色深沉,江承然才要告辞离去。
他把从书房中翻出的木盒推给柚柠:“你与沈大人成亲,这是哥哥给你的嫁妆。”
柚柠一见那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死活也不肯要,两人僵持了好半天,最后只得留下一千两银票才算作罢。
夜阑人静,如水的月光洒进窗户,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都是母亲模糊的身影。
深入骨髓的思念,让人心痛的无法自已。
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雪团用毛茸茸的大脑袋来回的蹭柚柠的肩膀。
鼻子早已被堵住,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她翻身坐起,双臂抱着膝盖将头枕在上面。
深深呼吸了几口,鼻子勉强透了点气,重新躺下,依然毫无睡意。
院门被人重重的拍响,她听到召冬轻声询问来人是谁。不大一会功夫,她轻轻推开了柚柠卧房的门来到床前。
“姑娘?”
“是谁这么晚叫门?”
召冬蹲下身子,说道:“姑娘,是明辉院的丫头,她来禀报说金姨娘肚子疼的厉害,好像要生了。”
微微闭目的柚柠猛的睁开了双眼:“下个月才到日子呢,怎么今天就要生了?把人叫进来。”
来的是金氏身边的丫头芳蕊,她就在门外等着,听到大姑娘唤她,飞快的跑了进来。
召冬已经掌了灯,柚柠坐在床边问道:“你们姨娘是要生了吗?”
芳蕊的脸上全是惊慌的神色:“中午的时候,夫人差人把金姨娘叫过去一起用膳,说是她的脚受伤了,一个人憋在屋子里闷的慌,想找个人陪她说说话。我们姨娘下午回来以后小睡了一会,还没等到用晚膳的时候,肚子就开始丝丝拉拉的疼。方才实在是疼的忍不住了,才让奴婢快些来禀报大小姐。”
柚柠掀开被子,一边穿衣裳一边吩咐召冬:“快把知春叫起来,让她赶快去和气堂把余大夫请过来。”
亦兰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在妆台上摸了一根簪子,将柚柠的头发随意绾在了后脑。
当几人赶到明辉院的时候,仇氏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已经先一步来了。此时她就坐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左脚缠了厚厚的布条,肿的连鞋都穿不上。
府里早就备下的两个稳婆正在屋里侍候,金蝶的呼喊声时不时的从里面传来,听声音还未到疼痛难忍的时候。
见柚柠带着丫头进来,仇氏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这么晚了,大姑娘怎么来了,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柚柠笑笑,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这么晚了,夫人还穿戴的这么齐整。”
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婆子,四十出头的年纪,圆脸大眼。
她径直来到二人面前,对仇氏道:“启禀夫人,金姨娘有难产的迹象,不知到时候是保。。。”
不等她说完话,柚柠便冷冷的说道:“别在这里说什么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大的小的我都要。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谁出了差池,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哎呦!”婆子两手一拍:“姑娘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女人生孩子那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是生是死还不是阎王爷说了算!”
柚柠冷笑道:“我是江家的嫡长女,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未过门的妻子,更是首辅沈阁老的儿媳妇。我今天就告诉你,金姨娘是死是活,由我说了算,而你们两个的死活,也是由我说了算。”
听到这些,婆子这才真的慌了,她想去瞧仇氏的反应,却冷不防的被冲上来的亦兰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
“不想死就快点给我滚进去,好好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