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进窗柩,这一夜柚柠睡得无比安稳,她侧卧在床榻之上,青丝散落枕边,长睫在眼下投射出扇形的阴影。
次日天刚放亮,栗子胡同苏家就派人来送信,要接她过府,商量再添一些嫁妆的事情。
柚柠知道一定是外祖母昨夜看完自已写的那封信以后,有话要说,于是吃罢早饭就乘着马车匆匆出府。
苏老夫人正院子里浇花,良姜提着水桶站在一旁,花儿在水珠的润泽下愈发娇艳。
只听得院门口有少女唤了一声:“外祖母!”立刻就有一团银红色的影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肩膀。
苏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了笑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一点稳当劲都没有。”
良姜放下水桶施礼:“见过姑娘!”
柚柠放开苏老夫人,扭头去看她,二人的眼中都有久别重逢后的惊喜。
三人一起回到屋里,彩云进来奉茶之后便退出去守在了门口。
柚柠将自已在佛欢喜节那日的打算说了出来,苏老夫人摇头:“我觉得老江婆子一定不会同意带花巧那样身份的人去上香。”
柚柠道:“我也这样想的,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那日大家都去上香,府里必会空虚,需找个人把花巧引出府去。”
良姜笑道:“除了我,没有人更适合了。”
又商量了一会,苏大老爷从外面回来,见到外孙女来了,眼中立刻闪烁出光亮,眼角的皱纹也因为笑容而加深了几分。
良姜起身告退,她现在急着去安排佛欢喜节那日的事情。
见祖孙二人聊的起劲,苏老夫人转身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功夫捧出一个嵌宝石紫檀木盒,她将凳子放到桌子上又把盖子掀开。
苏大老爷指着盒子道:“柚柠啊,这里面是咱们家所有的庄子、铺面的契书,你翻翻,看着喜欢哪个就挑了去。我和你外祖母老了,这些都用不上,你想挑多少就挑多少。”
见柚柠眨着眼睛没有动,苏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额头:“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咱们家的这些个庄子除了种菜养猪,也没什么用途,最紧要的是,里面都是这些年存下的好东西,每个庄子里都有,你想要哪个便要哪个。”
柚柠把盒子拉到跟前,又将掀开的盖子合上。
望着二老不解的眼神,她便将那日在私房菜馆里,沈砚辞告诉她婚后会外放的事情说了。
苏大老爷抚着胡须感叹:“了不得啊,才二十出头就要坐上二品官位,可见皇上对小沈大人的信任,此子不凡啊!”
苏老夫人道:“既然如此,这些契书我们就先收着,等日后你们回京时再说。外祖母给你凑够一百二十八担嫁妆,另外再多给你些银子。出门在外,手里有银子比什么都来得踏实。”
柚柠推辞道:“外祖母,从燕川回来我手里的银子都存了两万多两了,再加上我父亲给的六千两和祖母给的两千两,这都三万两了,哪里还用您老人家再添补。”
苏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红了眼圈:“你娘没了,我们两个老的就只有你和你哥哥了,要这些银子、铺子有什么用。不知等你们再回京时,我们还在不在这世上。”
柚柠闻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外祖母你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您和外祖父都要长命百岁。”
人到了一定年纪,心里就要比年轻的时候脆弱几分,见老妻和外孙女哭的这样伤心,苏大老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静静的坐着,嘴唇微微颤抖,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箍住一般,隐隐的疼。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江承然也来了,祖孙四人免不了又是一番长谈,兄妹两个再回到森树胡同时,余晖已经变得昏黄黯淡。
柚柠对丫头说晚上不准备用膳了,饭菜让她们几人分着吃。自已则躲进书房,将昨日带回来的那幅还没有画完的观音像展开,细细描绘起来。
画了一个多时辰,只觉得脖子酸疼,这才放下毛笔,令丫头备水沐浴。
她泡在浴桶里,微微闭目,亦兰一边用舀子往她身上浇水一边低声说道:“姑娘,王姨娘早上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禀明夫人要在明日出府给二姑娘采买一些嫁妆,夫人准了。”
柚柠在心里思索了一会,仍旧闭着眼睛吩咐道:“叫知春去给杨婆子送个信,让她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是。”
果不其然,次日一大早,王氏迫不及待的乘着马车找到了杨婆子住处。
春梅站在院子门口砸了半天门,里面也无人应声。
没有办法王氏又命车夫将马车赶到位于秀越街的瓷器铺子,去找杨婆子的丈夫冯掌柜的。
瓷器铺子的掌柜叫冯健中,是一个面容刚毅,憨厚稳重的中年男子,几年前还是王氏管家的时候,他们二人也曾见过几面。
突然出现的王氏,并没有让他生出多少惊讶,好像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见面:“哎呦,这不是王姨娘吗,哪阵香风把您吹到这里,快里面请!”
王氏的眼睛在铺子里扫视了一圈,见除了一个正在擦柜台的小伙计再无别人。她带着春梅抬腿走了进去,自已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冯掌柜的,你家婆娘呢?”
冯掌柜的脸上堆了笑容:“老婆子前几天回乡下老家了,我岳母重病,她回去伺候去了。”
王氏心中疑惑但又不敢确定,只好试探着说道:“我怎么记得你岳母好像在五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冯掌柜一惊:“什么时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氏一脸悻悻之色,先是撇了撇嘴,最后又气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能是我记错了罢。等你婆娘回来,让她即刻去府中见我!”
“是是是,姨娘放心,等老婆子回来,我一定让她立刻就去。”
王氏翻了个白眼,扶着春梅的手,在铺子里转了两圈。有心想要几样东西拿回去,又忌惮仇氏不允,想了想只得作罢,转身出了铺子。
冯掌柜轻轻咳了一声,杨波子撩了门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远去的马车,她向门外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