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中意识苏醒的。
差点达成“刚醒就聋”成就。
……谁把鞭炮挂我身上了啊啊啊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槐树:鞭炮放完了,我妖也傻了。
我长在一个三岔路口处,往右拐的第一户人家今天娶亲,我好奇的观望着,那场面真是热闹非凡。
这就是人类与树类的不同之处吧,自已在此处屹立了数百年,生命漫长而宁静;人类不过百年寿命,却热闹又绚烂。
这户人家很快有了个女儿,她娘经常抱着她在树下哼歌哄她入睡,而我总是先她一步睡着。
一睡就睡了三个多月的我抖了抖树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发现自已这一动就掉下一堆枯叶来。
不是,我秋天还没过呢,已经到冬天了吗?!合着刚醒我就秃了?!
我有些不开心的往那户人家院里抖落了些树叶,这家的娘亲,您唱得挺好的,但求您下次别唱了。
人类的幼崽长得飞快,现在都能趁她娘不注意爬我的树身上撸槐花了。
我看着这个返祖的人类,一度认为自已的劫难可能就长她这损色(sai)。
小孩儿终于闹腾够了,一手抱着满怀的槐花,一手扒着树干往下爬,看得我是心惊胆战。
突然,小孩儿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树上掉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树枝伸过来挂住她的后脖领子,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我长出了口气,对小孩儿怒目而视,却发现她正面朝着我笑得开心,笑容干净又温暖。
果然是我的劫。
孩子的娘亲惊慌失措的将她从树上抱下来,把她带到屋里“教育”去了,我长出了口气,伸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等等,我能化形了?!
果然历经劫难有助于修行,老祖宗诚不欺我!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划掉)祥和宁静的过着,但人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临。
小姑娘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因暴病去世,孩子的哭声听得我心焦。
俗话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棵草,草也属于植物,所以我们就是同类了,以后我会照顾你的,求求你别哭了。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上一秒我还试图安慰别人,下一秒自已就要翘辫子了。
小姑娘母亲的葬礼上,做法事的道士看出来我有点道行,为了得到我的原身,竟然往我身上泼脏水,说她母亲的死都是因为我!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本事。
就听那老道对众人说道:“槐树又被称为‘鬼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槐树乃木中之鬼,阴气极重,在风水上是禁止种在宅院及房屋附近的。最好尽早将它砍掉,交给贫道带回去炼化,以免它再度害人。”
其实这老道的说法利用了一些民间传说和老百姓们对“鬼”字的介意,关于槐树招鬼的说法是这样的:槐中的鬼是人死身体入土,灵魂归祖庙的意思,而不是木中有鬼。
大多数的槐树一般栽在村口或庙门前,借“怀”声表示游子怀念故里,不论浪迹何方,总能记住村口或庙前的那棵大槐树,一直荫庇着后人。
在古代风水学专著《阳宅十书》中记载:“中门有槐,富跚三世。”可见槐树不仅为护卫之树,还可辟邪招财。
事实上,槐(huai)树非鬼树,在现实生活中因为槐树木质坚硬,可作为绿化树、行道树等。
在古代风水学上,槐树更是被认为代表着“禄”,古代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
因此槐树在众树之中品位最高,不仅不招鬼,反而有镇宅的作用。但由于其树型高大,栽种在房屋旁边时,很容易遮挡住阳光,造成阴气过盛的现象,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导致了人们对它的误解。
话说回来,老道口中的“它”,也就是我,此时正冷冷的注视着周围的人群。他们有的在我的树冠下乘过凉,有的砍掉我的树枝烧过火,有的摘下我的槐花做过糕……
可他们现在的眼神都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其实人类惯会排除异已,而可笑的我就是那个异类。
偏偏人类是天道的宠儿,道行低微的我只有洗颈就戮的份儿。
小姑娘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懵的,因为我没想到会有人为我站出来。
后来,人群退去,她不放心,仍旧守在我旁边。
再后来,她累得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我凑近她,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当额头相抵的那一刻,我确定了自已的性别和外貌,其实妖化形的时候都会拿一些人类做参考,而我决定就是她了。
我成为了第二个她。
小姑娘去外地求学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每天就是不断将落到树上的小虫弹飞、弹飞、弹飞……
后来我才明白那种度日如年的情绪叫做思念。
但有一个人比我更思念她,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他得了重病,却不敢告诉在外读书的女儿。
我不理解。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既然想见又为何不见?
小姑娘在外面见到了世面,回来后的气势都不一样了,直接将贪图家产的叔婶收拾的屁滚尿流,可她的父亲真的不行了,已经睡多醒少,坐都坐不起来了。
临终的父亲把她叫到床前安慰她道:“爹爹对自已的死看得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生死之间隔了老病二字,已经是上苍对世人的垂怜,让我不至于在身体健壮的时候离去,对世间有太多留恋。”
“然而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毕竟你还未成家。”
“爹,女儿志不在此,我不认为嫁人为妻是女子这辈子必须做的事,至少在完成我的事业之前,我不会考虑。”
“你想做什么?”
“我想开一间学堂,女子学堂。”
“最穷莫过教书匠,更何况是女子,这条路不好走啊。”
“我知道,这世道留给女子的机会不多,但您给了我机会,我想把这机会带给更多的人。”
父亲闭了闭眼,笑着说道:“你真的长大了。”
我坐在树上听到了屋里传出隐隐的哭声,料想她的父亲应是走了。他给女儿当了一辈子靠山,临了把自已毕生的财富留给女儿,让她去实现自已的抱负。
学堂建起来了,却没有学生。我每天看着她早出晚归,磨破嘴皮子将一个个小丫头带回来,当屋子被填满的时候,我和她都笑了。
槐树的生命力很顽强,可那时的我意识到了比生命力更顽强的是信仰。
“你是谁家的孩子?”
正在数花瓣的我吓了一跳,低下头就撞进了一双秋水剪瞳。
这是我们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对视,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已。
“跟我长得这么像,不会是我家的吧?”已经当了五年老师的她,笑得温柔可亲。
岁月将她的外表打磨成了温润的玉,却没能磨平她内心的棱角,以至于她最后碎得那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