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德考领着二人来到了一栋非常冷清的高脚楼,屋内桌上有一盏油灯,油灯下一团东西正躺在草席上,一个医生打扮的人正蹲在旁边记录着什么。
“怎么样?”缺德考问那个医生,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无邪这才发现躺着的那团是一个人,只是那样子太可怕了些,像一只从里面开始腐烂的橘子,只有一层皮包裹着一泡液体。
“你要问就快问吧。”缺德考说,“他的时间不多了。”
无邪凑近那个人轻声问他:“你别怕,我就简单问几个问题,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你是从一具尸体上找到这把刀的?”
那人点了点头,无邪又问:“这个人的手指是不是特别长?”
那人看着他,突然没了反应。
小薇眨眨眼,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无邪挡在了后面。
无邪见对方不表态有些着急:“这个人身上有没有纹身?”
他刚问完,那个人忽然睁大眼睛,似乎认出了他。拼命挣扎着起身,嘴里发出不成人声的咆哮。旁边的医生使劲摁着,有的地方皮摁破了,黑色的脓血直流。
被小薇挡在身后的无邪惊呆了,对方的肩骨似乎融化了,两只胳膊死死的垂在两侧,这个样子的人他之前见过!
一次是楚哥给他的那张照片,屏风后面有一个与之相似的影子;另一次是透过阿贵家的窗口,他也看到了一个这样姿态的人影!
彻骨的寒冷席卷了他,小薇不由分说硬拉着他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警告众人:“劝你们都离他远点,这人肯定是不行了,但他身上的咒毒还活跃的很,宿主死亡就会找下一个,最好尽早烧了尸体。另外凡是碰过他的人,记得用白酒泡手。言尽于此。”
说完她拉着无邪大步离开,缺德考追上来问道:“吴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合作?”
“合作?”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在这片土地上始终是外来者,得不到这片土地的垂青,合作一直是我的首选。”缺德考说道。
闻言无邪沉声问他:“你想要什么?”
“我给你们我现有的资料。至少入内4个小时的路程不会有人牺牲,条件是你们必须带上我的一个人。”
“别听他的三爷。”潘子寻了过来,朝无邪打了个眼色。无邪见状只得对缺德考道:“这事到时候再说,缺先生请便吧。”
几人不欢而散,无邪边往回走边琢磨刚才的事。他觉得之前在阿贵家遇到的塌肩膀很有可能是当初考古队里的人,不管是掉包前还是掉包后的,他一定进入过张家古楼的洞穴中,中了机关后从里面逃了出来,在村中苟延残喘,一住就是十几年。
他知道很多秘密,但如果有人去探寻这些秘密,类似于闷油瓶故居着火的事就会再次上演,将一切的一切烧为灰烬。
无邪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一个可怜虫,他仍旧保持着一种极高的警惕和执行力,贸然行动一定会打草惊蛇。
“潘子,队伍不休整能出发吗?”
“可以,这些人都是我挑出来的,三天不睡都扛得住!”
无邪目光一定:“立即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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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歌看了看贴着封条的大门,又看了看在门前站了半天不说话的瞎子,就算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此时气氛的凝重。
被拐卖了好不容易逃回来,却发现家被抄了,搁谁谁不难受?
就在她犹豫说些什么的时候,街角跑出几个正在打闹的毛头小子,看见瞎子先是很意外,紧接着就幸灾乐祸的拍手唱道:“齐少爷,臭瞎子,先克娘来后克爹,变成街头叫花子!”
“你们胡说什么!”吴歌喝道,一个大一点的孩子顶嘴道:“没胡说!他娘烧死了,他爹娶了个小老婆不要他了,后来他爹发疯掐死了小老婆,自已也被砍头了,就大前天的事儿!”
吴歌愣住了,大前天?她就是在宣武门外的刑场旁边找到他的,这么说他可能刚刚目睹了自已父亲的死亡?
“小神棍,我饿了想吃包子。”
“诶!好。”吴歌答应得痛快,行啊,孩子肯说话就行啊,她这就去买,但得先把这帮嘴欠的小兔崽子赶走。
“一群瘟灾,话真密啊,提溜个盆腔积液的脑子就往外胡咧咧,看贫道怎么教训你们!”
她撸胳膊挽袖子就冲了上去,那帮小孩儿尖叫着一哄而散。瞎子看着这一幕摇头哂笑:“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
瘦弱的少年迈着方步推门进院,虽然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但是脊梁仍旧挺得笔直。
吴歌买完包子回来就发现瞎子不见了,齐家的府邸很大,她找了半天才在西北角的一处烧黑的木屋里找到他。
眼前的木屋简直就是灾后现场,随处可见大火烧焦后的痕迹。不用想她就明白,这应该就是瞎子母亲被烧死的地方。
她轻手轻脚的把包子放在桌子上,原本静坐的少年伸手拿出一个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吴歌就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忽听少年开口说道:“我以前吃饭很讲究的。就比如说这包子,我喜欢蘸醋,不对,是灌醋。跟老板要个浅浅小碟,紫林陈醋倒上,大包子挑个被汤浸透的方向先咬一小口,然后把包子淹死在醋里。发面的包子皮直接把醋吸满,包子馅里面也灌了一层醋,往浸的最透的地方咬两口,嘿,那滋味!”
吴歌点点头:“热包子配陈醋,酸香开胃。”
“没错,还有些甜。”少年的声音染上一层怀念,虽是粗布长衫可捏着包子的动作却透露着贵气,优雅至极。
“你咬完两口后要再泡一下,最后剩点包子馅流出的油汤混合着仅剩的一点醋,端起小碟用剩下的一块没馅的包子皮划拉划拉就是这个包子的最后一口。我吃一个包子就得倒一次醋,我娘总说吃太多醋对胃不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用比刚才更加沙哑的声音接着道:“你别嫌我娇气,我们家是?满清八旗贵族的后裔,家族在清朝末期开始没落,改用汉姓齐。我母亲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幼时父母感情很好,后来有一次父亲出去做生意,带回来一个女人,从此家里就变了天。母亲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搬到了这处最偏僻的小院儿。那天我下学晚了,回来已是浓烟冲天。”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般辉煌灿烂的生命,尽头却是陨落于火中的寥寥一笔。
他甚至见不到她的全尸,只能在废墟外悲鸣。
“母亲去世后我一直走不出来,父亲就带我去了上海散心,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他仍旧笑着,带着无尽的悲凉,“如今我家破人亡,家徒四壁,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吴歌与他四目相对,一时间如鲠在喉。
她意识到对方并不想得到她的答案,甚至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自已。
他还有什么呢?